矛盾的酝酿与发酵
正如当时报刊载述所揭,税警与盐民渔民等在渔业、盐业生产方面所站的立场不同,甚至完全对立,所谓“在办理盐务者只求严杜走私、涓滴归公。盐民渔民,则因本身生计所关,设有苛扰,易起怨恶”。这两种对立的立场导致官民双方的矛盾日益积累,乃至走向激化。如前所述,“民国八年间,奉帮渔民,因岱山场为处理渔盐案件未能融洽,亦曾激成暴动。场长遇难,房屋被毁。与今日情形,如出一辙”。而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的这次盐运署意欲办理盐场归堆,恐怕盐民未能了解,酿成风潮,“曾令驻定税警五区区长吕梓荫,和平办理,并饬定海岱山各场长广事劝导,以免误会”,但矛盾并未得到化解,而是愈演愈烈,最终酿成更大更严重的惨案。[48]
1.矛盾的酝酿
事实上,在暴动案发生前的数月,就已有一系列诱因与先兆。先是岱山盐民呈请分摊借配台州所属玉泉各场所产之盐,但却未能如愿。《时事公报》2月29日刊文云:“定海岱山盐民,闻台属玉泉各廒,呈请借配余、岱食盐。五属廒有即日补收去年未收之四成额盐之说。群相惊喜。近悉该项借盐,两浙盐运使方面,令饬统向余姚借配。岱山盐民,于是大失所望,咸谋挽救之策。……现各板户纷纷请求转恳钧长,一视同仁,毋分彼此,以免岱民向隅,缘同一补收去年未收之四成。应请收回成命,仍照原票余、岱两场分借。准予电饬岱局照放,庶昭公允,迫切代陈,不胜待命之至。”[49]由此可知,岱山盐民在数月之前已因借配不公等问题向上呈控,与官方之间已有矛盾积累。
据《时事公报》3月25日讯,定海岱山场的五属盐厂,前一年即1935年因经济困难,无力收盐,经召集盐民、盐董暨厂、场两方,商定了较原价为低的临时价格,约定以旧历年底为止,但一直到3月尚未恢复原价,盐民因以损失巨大,于月前派“周凤仙、冯天宝、王孝章、刘光栋四人为代表,莅县请愿,县府当局以其请求正当,即予据情呈请省政府转函饬廒恢复原有价额收买,以维盐民生计”,但官方也仅表示“县府昨日奉到指令,已由盐运署令岱山场公署查报核议”[50]。至于后来具体到底落实如何,则不得而知,估计仍是以“查报核议”走程序等为借口千方百计推脱拖延,盐民生计维艰。
2.矛盾的发酵
与上文相对照的是,《时事公报》的同日同版同张还刊登有《鄞江等十三乡镇举发盐务税警队苛索扰民》一文,题头并称“迭在该乡查缉私盐,勒索罚金,人证确凿”。文中综括为“鄞县第七区鄞江桥它山庙盐警队班长程凤岐,检查张祖日等,开枪恫吓及逮捕乡长一案”。可见,税警队不仅与普通民众之间有矛盾积累,且与基层行政管理人员也已积怨甚深,乃至直接开枪恫吓并逮捕乡长。此事激起“该地士绅刘祁尚等电告税警第八区”,税警方面“经派第一分区区长邓赞枢,下乡查勘”,在第七区保甲督导办事处接见各乡镇长官及副官,邓当面允诺说将“报告上峰,严予惩办,请静候以待”,不料邓去后,却“毫无动静”,故而“该区全区十三乡镇长,遂联名呈请鄞县政府法办”。为方便讨论,不妨详列该联名呈控信的具体内容如下:
窃查属区鄞江桥它山庙盐务税警队班长程凤岐、检查主任张祖日等,专藉缉私放私为手段,图达敛财中饱之目的,试观驻扎以来,迄今三月,专扰民间,未缉私贩,即可知其用心之所在。元琮等忝列乡镇长,目击彼辈苛索扰民,地方鸡犬不宁,心所畏危,难安缄默。虽自愧菲材,力未能为地方造幸福,亦当为民众除痛苦。爰特列举罪状,胪陈如左:一、该盐警队搜查民间私盐,事前既不依法会同就地军警机关及乡镇长办理,事后又强欲乡镇长出具证明盐在某家搜获。民正乡乡副不从,该盐警队即开枪恫吓。杖锡乡乡长不从,即带队拘留。二、该盐警搜查民间私盐,不据报告,不着制服,挨村滥行搜查。民主有不在家中者,即破扉而入,迨入家内,闭门拒入,翻箱倒箧,肆无忌惮。有民正乡王德镛王德生王朱氏等家,可资证明。三、该盐警等,在杖锡乡搜查私盐,黑夜破扉而入,乡民疑为盗匪,相率逃避。事后与之理论,该盐警等不但出言不逊,反敢动手就打。被伤者呼吁无门,只好忍痛悔气。并闻该盐警等在某甲长家,曾发生开枪示威,弹穿楼板情事。四、查盐警队照章无处罚之权,乃该班长等,三月以来,在民间搜获之私盐,擅自处罚,不给收据,中饱私囊,侵蚀国课。[51]
全区十三乡镇长联名控告,要求将该税警队犯案人员法办。文中罗列了税警队班长和检查主任等借缉私之名,对盐民行敲诈勒索之实,一一胪列他们的四大罪状。盐警队并没有处罚权,却违规向盐民收取多宗罚款,可具体落实的就有六起,且将具体时间、地点、人物与罚款数额一一列出,可谓证据确凿。十三乡镇长认为,该盐警等营私舞弊,骚扰乡里,造成民怨沸腾,已属恶贯满盈,其他还有像“勒索供应,擅收民家食米,及宰杀鸡羊,不给代价,以享口福”等情事,更是“目无法纪,形同土匪”,故而大声疾呼,问说“若不严予惩办,何以儆不法而裕国课?”况且各乡镇正副长官,均为义务公职,却被该盐警等如此非法逮捕,开枪恫吓,莫不人人自危、惴惴不已,联名呈控恳请务必迅即转呈两浙盐务税警第八区以及宁波所属盐引公所,将涉案人员撤职查办,“以伸国法,而安地方”!
税警一方为表明自身立场,在《时事公报》的同日同版同张则刊有《税警区暨盐引所会衔布告查禁冒名骚扰》一文,说是驻姚盐警在便衣佩枪缉私时引起误会。文中强调“近来私枭遍地,私盐充斥,致宁属官销,较前锐减,影响国课,殊非浅鲜”,认为“本区职责(所引销)所在(关),设法补救,不容或缓”,且“本区(所)辖境辽阔,私路歧多,税警不敷堵缉,良非无因,爰经将情报告上峰,准商由宁属盐引,派出稽查,协助查缉送办”。当然,为了回应民众对自己苛索扰民的指控,文中也承认“惟在查缉时,无论税警稽查,均各备有正式符号,以资识别。检查民居时,须依正式手续,会同当地军警或乡镇长办理”,然后强调“乃近查有不法之徒,假冒本区(所)名义,到处骚扰,殊堪痛恨。除函请公安机关查拿外,并准民众扭送来区惩办或来所送办。抑指名控告,当即严究,以儆效尤”,再冠冕堂皇地说担心民众“恐未周知,合亟会同布告,希各界民众一体知照”。最后,还煞有介事地列举了扭获三名被认为匪类的持枪者,后经查证乃未佩戴符号的轻税盐警便衣查私一事,用以对自己苛索扰民指控的辩护。[52]
距暴动案事发前仅几日之隔的7月9日,《时事公报》还有关于《定岱山秤放局设立泗礁分驻处管理嵊泗列岛盐务》的报道。报道一方面称颂“定海岱山秤放局长兼场长缪光,莅任以来,整顿盐产,不遗余力,嵊泗列岛,虽不产盐,而每年各帮渔船前来捕鱼者,数以万计。除冰鲜不用盐外,或自至岱衢山购盐腌渍,或由运驳船运往接济,历年如此,商渔均便”,声言“嗣以不肖之徒,每采私盐腌鱼,腌后装运宁沪各埠销售。非但妨碍国课,正式渔户亦受害匪浅”,故而“近年海关稽查綦严,遇有无票咸鲜,辄被扣留”。另一方面,又透露说“此固杜绝走私之一法,惟购用运驳船盐之正式渔户,同样未有引票,往往无法鉴别,故每遭池鱼之殃。用是渔户至岱请求在嵊泗列岛设立分局,俾便商渔者,不一而足”。可见实则不少正规渔民可能往往无辜遭殃,深受其害。局长缪光原以“嵊泗列岛离场窜远,鞭长莫及,且毗连重税食盐区,固早有添设分局以便就近管理之计划,卒因场产尚未归堆,渔盐食盐又无区别,管理如不得法,反资流弊,故几经调查考虑,终未实行”,然而当年渔盐已奉令变色,该列岛食盐已成问题,因此“除一面招商承办食盐店外,并于五月间呈准设立收税秤放分驻处于泗礁,以便管理嵊泗列岛各食盐店,兼解决各正式咸鲜船户无引运之问题”。该报道并强调其“开办不久,成绩斐然”[53]。可见岱衢、嵊泗渔盐原有之私利空间进一步被压缩,这应该也是几日后暴动案的重要诱发因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