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序言

熊仁均

秦统一中国后,由于执行焚书坑儒式的文化专制,楚文化一度遭到政治上的扼杀而沉埋。然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楚文化作为中华民族的一种基本生活方式,仍然在华夏儿女中代代相传,生生不息。只是在文化史上,楚文化作为一个独立的文化系统存在,在史界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直到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中国出现传统文化的复兴热潮,楚文化才重新进入学界,引起人们强烈的关注。尤其是近年来,在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时代主旋律中,楚文化研究掀起史无前例的热潮,不仅研究人员众多,规模大,而且形成了系列化、综合化的研究态势,逐渐成为一门蔚为大观的“楚学”。

审视当前楚文化研究的现状,研究内容大体涉及三个方面:1.荆楚地方文化研究。研究中心集中在以湖北为中心地域的楚文化,突出的是地方文化特色。例如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荆楚文化系列丛书》,就是一套系统研究荆楚文化特色的大型丛书。这套丛书分为胜迹系列、史传系列、学术系列、艺文系列等,可以说是多学科、全方位地展示了荆楚文化的历史画卷。此外,还有董泽芳主编的《荆楚文化研究丛书》,涉猎荆楚文化研究领域的新材料、新发现,从历史、文学、艺术、哲学、思想、宗教等视角论述荆楚文化的人文意义和内涵。2.楚国历史文化研究。研究中心集中在以古代楚国疆域为中心的楚文化。例如张正明的《楚文化史》,他在导言部分说:“从楚文化形成之时起,华夏文化就分成了北南两支:北支为中原文化,雄浑如触砥柱而下的黄河;南支即楚文化,清奇如穿三峡而出的长江。”稍后,由张正明主编、全国楚文化研究学者分别撰写的《楚学文库》,共18部,更是全景观地展示丰富灿烂的楚国历史文化。3.传统楚文化研究。将楚文化置入中华传统文化系统中,对其历史流变加以审视。例如蔡靖泉的《楚文化流变史》,他认为,西汉之后楚文化“融入了中国文化的大系统中”,因此,楚文化的研究应“不限于一地一域,而是放眼神州内外”。《楚文化流变史》在楚文化“传统”上做了有益的探索,但由于对“传统楚文化”缺乏理论的界定,在具体阐述中往往将历史文化与传统文化混为一谈,因此“流变史”往往在“传统”内外流离不定。如作者在该书引论部分所作的说明:“本书涉及的内容,乃同于《楚文化史》而为历史学上的文化诸方面。”

综观上述三方面的探索,各有侧重,又互有联系,可谓开拓广泛,挖掘深入,为楚文化研究积淀了极其厚实的学术基础。但是,上述研究基本上停留在历史学与考古学层次上,虽然丰果累累,成绩斐然,令人耳目一新,却大体上局限于史料性的发掘、整理与论述。在上述探索中,有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那就是楚文化的概念是不确定的,或指荆楚文化,或指楚国文化,或指区域文化,或指民族文化,或指历史文化,或指传统文化,各有各的界定,没有一个统一的楚文化的逻辑体系,缺乏一个严谨而科学的理论构架。可以这么说,目前楚文化研究进入了一个瓶颈,到了一个新的临界点。

陈涛教授的《楚文化论》正是在这个研究的临界点上应运而生。我认真阅读了陈涛教授著的《楚文化论》全部书稿,认为《楚文化论》的学术意义突出表现在两个“超越”上:一是“超越”楚文化本体史料性研究的视野,从史料性研究升华到理论性研究,即从理论高度总结已有研究成果,对各种学术观点进行逻辑梳理,进行有序的建构。二是“超越”楚文化历史文化研究的视野,从中华传统文化高度,分析楚文化的内涵、源流、性质、特征、地位及其影响。《楚文化论》以“正名”“内涵”“演变”和“影响”为理论框架,提出了一系列建设性观点。

首先是楚文化的研究价值。研究楚文化,不止在于它是历史文化,更在于它是传统文化。传统文化来自历史文化,却不等于历史文化。历史文化须具备三个条件才能转化为传统文化,即必须是原创性的文化,中华民族共同拥有的文化,以及代代相传、至今仍活跃在现实生活里的文化。楚文化作为中华民族的一种重要生活方式,是中华民族独立于世界文化之林的核心特征之一。

其次是楚文化的内涵。楚文化既含有荆楚地域文化,又含有楚国历史文化,在中华传统文化史上,它与周文化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两大源头。楚文化具有鲜明的传统文化特征:从地理人文看,周文化是黄河流域的中原文化,或者称北方文化;楚文化是长江中下游的楚国文化,或者称南方文化。周文化带有北方阳刚的乡土特征,楚文化带有南方阴柔的乡土特征。从文明层次看,周文化已进入宗法社会,特征是信“天命”建“礼仪”;楚文化尚滞留在原始社会,特征是信“鬼神”行“巫术”。从文化精神看,周文化以儒家文化为核心,兼容法家、兵家、纵横家等文化;楚文化则以道家文化为核心,兼容阴阳家等文化。

再次是楚文化的地位。中华传统文化是儒、道、佛“三教一体”的文化系统。在系统结构中,楚文化居于中介的地位。道教是联系儒教与佛教的纽带。从结构功能看,中原的儒教文化建构的是“伦理道德”的社会秩序,外来的佛教文化建构的是“四大皆空”的灵魂秩序,而楚文化的道教文化功能,是以“道法自然”的自然秩序来解构儒教的道德秩序与佛教的灵魂秩序,让人挣脱内外束缚,返归自然。正是楚文化的中介作用,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系统才形成了一个“正(建构)→反(解构)→合(重构)”的自调机制,从而在一张一弛的辩证发展中,具有了持续发展的生命力。

最后是楚文化的演变。《楚文化论》认为,纯粹的楚文化只有在理论意义上存在,现实中不存在纯粹的楚文化。在中华传统文化系统中,“三教”的文化元素错综交融,千变万化。楚文化作为一种重要的传统文化,始终处于因时因地的历史演变状态。

按文化版图说,四川属于巴蜀文化区域,显然不是楚文化的原发地。但是,四川与楚文化有着一种特殊的联系。首先是清初大规模的“湖广填四川”移民潮,致使四川人的祖先约60%来自楚地,几百年来,巴蜀文化中融入了很强的楚文化的基因。其次由楚文化演变而来的“道教”发源于四川大邑县鹤鸣山,由于“道教”在民间的广泛传播,在四川社会形成了代代相传的楚俗民风。因此,巴蜀的生活方式里始终弥漫着传统楚文化的氛围,在各种文化现象中流贯着楚文化的血脉。

四川省楚文化研究会自创立以来,便以研究传统楚文化作为学会的宗旨,一直以弘扬优秀传统楚文化为己任。近年来,学会开展了多种样式的传播楚文化的活动,并专门成立了楚文化学术专著编委会,规划、组织及资助学会成员进行科研立项与研究。《楚文化论》是学会推出的一项重要学术成果。希望本书的出版,能够引起学界对传统楚文化更多的关注,将楚文化研究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是为序。

(熊仁均,四川省楚文化研究会会长、中华文化促进会楚熊文化研究工作委员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