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时期的文化生态

第一节 先秦时期的文化生态

春秋战国时期,是中国文化急剧转型的阶段,也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开始成形的阶段。当时中国社会的文化呈现出三大态势:

一是政治大分裂。周平王东迁之后,公室衰落,诸侯割据,大大小小的国家多达140多个。诸侯国各自为政,为了争霸天下,纷纷挑起战争,据《春秋》记载就有483次之多。“食肉者”之间的相互兼并,导致社会大破坏,“争野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孟子因而称之“春秋无义战”。诸侯间残酷的兼并斗争长达数百年,最终进入“战国”时期,形成七雄并峙,中原逐鹿。在这样弱肉强食的社会状态中,列国诸侯遵循的是丛林法则,纷纷引进人才,寻求富国强兵、经世兴邦的策略,进行国内变革和国外扩张,从而在造成天下大乱的同时,促成了思想解放,为“百家争鸣”提供了时代契机和社会土壤。

二是思想大分化。春秋后期,在政治分裂、贵贱移位的变迁中,士阶层迅速崛起。士阶层是一个独立的知识分子群体,他们打破了以往“学在官府”的一统局面,使学术下移民间,流播四海。士阶层在各地办私学,建学宫,创学说,诸子百家应运而生。据《汉书·艺文志》记载,当时数得上名字的共有189家、4324篇著作。《隋书·经籍志》《四库全书总目》等书则记载“诸子百家”实际上有上千家。但是,著名的、影响深远的,诸如儒家、道家、墨家、法家等不过9家而已。

春秋战国时期,周室衰落,礼崩乐坏,列国割据,社会存在周转空间,变得宽松起来。诸子百家纷纷游说列国,兜售自己的学说,“游”成为当时的时代精神。所谓“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士阶层没有祖国意识,为了施展抱负,他们在列国之间周旋,择主而仕。游士们大体可以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类以老庄、孔孟为代表。他们痛斥“天下无道”,肩负匡救天下之使命,力求探索一条改造社会、拯世救民的道路。孔孟同游列国,欲推行“礼治”“仁政”,实现其“王道”理想,建立小康社会;老庄则为人类于自然里寻找一条自我救赎的道路,守护人的尊严,追求个性解放和精神自由,宁可辞官归隐民间,也不愿囚禁于名利场中。第二类以管仲、吴起、商鞅为代表。他们的目的是变法强国、统一天下,他们的原则是谁赏识重用便投靠谁。比如吴起,他是卫国人,却历仕鲁、魏、楚三国。鲁君起用吴起抗御齐国时,因吴起的妻子是齐国人,不敢重用他。吴起知道后便杀了妻子。这就是有名的“吴起杀妻求将”的故事。至战国后期,这类游士中开始出现吕不韦这类人物。吕不韦是商人,他将政治投资当作一桩买卖,以获得“取天下”的利益。第三类以苏秦、张仪为代表。他们纵横列国,为富贵而游。如司马迁在《史记》中所说:他们“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所谓“游说”“乞贷”,指士人向君主推行学说,以得到君主任用,从而获取俸禄的行为。这些士人无固定的政见,只凭三寸不烂之舌,投诸王之好,朝秦暮楚,时或合纵,时或连横,是一群投机分子。

当时游士的状况,李斯在《谏逐客书》中有所记述:“昔缪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缪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李斯说的只是去秦国“使秦成帝业”的一些游士,然而由此可见当时游士的兴盛。

士阶层来自南北各地,各自挟带着地方文化,这使得士子的行为产生了丰富的文化内涵。他们在周游列国兜售学说的同时,实际上起到了传播文化的媒介作用。他们的游说客观上促进了南北各地的文化交流与碰撞,导致周文化与楚文化的融合与演变。

同时,随着天下大势的变化,士阶层也完成了自身的历史洗礼。在列国争雄时期,士人们一直纠缠在自己所秉持的“道”与君主所掌握的“势”的矛盾之中,及至天下统一大势形成,士人们逐渐超越其“客观的社会身份”,不再沉溺于实用层面,开始安身立命,明确“以道自任的精神”,“为世间万物提供解释”。一些混迹于时代浪潮里的投机之士,犹如一堆泡沫,遭到涮洗、淘汰。学者余英时称这个现象为士人的文化“自觉”。

三是文化大融合。没有分化就没有融合。由于游士的学说创立与文化媒介,既导致思想分化又促进文化融合,两者可以说是同时进行的。但是,由大分化到大融合,中间存在着一个界点。如果说春秋时期的主基调是大分化,那么战国时期的主基调开始转变为大组合。

春秋时期,诸子百家学说各自独立,相互争论、诋毁。然而到了战国末期,情况发生了变化,诸子百家学说进入思想互补组合的阶段。在这方面,《吕氏春秋》是一部具有“大组合”的标志性的著作。有学者指出:“这部书最大的特色在于一个字:‘杂’,即思想内容方面与同时代的论著《孟子》《论语》《道德经》等不同,并非只述一家之言,而是‘兼儒墨、合名法’。只要是当时出现的学派:道、儒、墨、名、法、五行、阴阳等等学说、理论,没有哪个在这里找不到。”[1]因为《吕氏春秋》综合了百家学说,后人将它归于“杂家”。但“杂家”并不是理论的大杂烩,它也自成一体。《吕氏春秋》由三部分构成:《十二纪》讲“天”,《八览》说“人”,《六论》析“地”。如该书《序意》所揭示的编者旨意:“上揆之天,下验之地,中审之人。若此则是非可不可无所遁矣。”不过这样的百家学说的“大组合”,毕竟停留在理论层次上,只是理论上的去粗取精,有序整理而已。

然而,大组合是大融合的开端,组合中已有融合的因素。如《吕氏春秋·贵公》记载:

昔先圣王之治天下也,必先公,公则天下平矣……伯禽将行,请所以治鲁,周公曰:“利而勿利也。”荆人有遗弓者,而不肯索,曰:“荆人遗之,荆人得之,又何索焉?”孔子闻之曰:“去其‘荆’而可矣。”老聃闻之曰:“去其‘人’而可矣。”故老聃则至公矣。

文章由伯禽向周公请教治理鲁国方法话题,引出“天下为公”的社会深层设计与文化价值取向的问题。儒家孔子与道家老子对失弓之人持不同的态度,孔子出自“人道”,讲的是仁义,而老子出自“天道”,讲的是回归自然。两者主张虽有差异,但是他们在“为公”的方向上却是相同的。因此,两者在文化深层次上是相互融合的。

这样的文化融合,构成了错综复杂、形式多样的历史现象。对这些历史现象,我们难以做出简单的文化归类。比如人们向来认为屈原是楚文化代表,实际上在他身上并非是纯粹的楚文化,而是以楚文化为主导的南北文化交融的一个多重性的复合体。在屈原身上,集中体现了战国时期文化大融合的状况。因此,我们将这种文化现象称之为“屈原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