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神秘预测功能的术数
术数,是巫术中兼有宗教与科学两种成分的东西。宗教性的巫术依附于鬼神,而术数与鬼神无关,但是术数带有“天命”定数的神秘色彩,故古代归为巫术。术数之“术”,指的是方术,术数之“数”,指的是气数。术数的数理认为宇宙是个整体,万物之间存在着关联,因此,依据此时此地的现象,可以测知彼时彼地的现象。“数”就是现象之间存在的因果联系、连锁反应。众所周知的“蝴蝶效应”,美国气象学家爱德华·洛伦茨说:一只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两周后,可能在美国克萨斯州引起一场龙卷风。这就是“数”。“数”是系统内部元素间微妙的联系,具有深层的隐蔽性,人们往往无法作出破译,因而介于科学与巫术之间。“科学的及巫术的宇宙观是相近的,若我们分析种种交感巫术,我们会见到,它们都是两大思想基律的误用。这两大基律就是根据相似性的联想及根据时空接触性的联想。这两大基律应用得正确就得到科学,误用了就得到巫术,所以巫术是科学的庶出姊妹。”[7]
古代人认为可以运用数理来预测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易经》本源就是初民对周而不殆的自然规律所作的整体、朴素的认识。但是,有些自然现象非人的常识能够解释,有些愿望是常人难以实现的,因此初民们相信命运,相信鬼神,希冀依赖一种超自然力,来达到逢凶化吉的目的。《易经》内涵中的“科学”因素逐渐转向于“预测”,《易经》“八卦生成理论”演变为数理,所谓“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成”又衍生出“阴阳五行”“天干地支”等分支数理,于是演变出千变万化的“数”的规律。《易经》由自然规律的朴素认识演变成为具有神秘预测功能的数理系统,即预测学说。
术数兴盛于周代。周人灭商之后,文化上最大的变革是以“天命”观取代了殷人的“帝”神观。“天命”一词,最早见于成王时期的《何尊》,青铜铭文中记载:“昔在尔考公氏克弼文王,肆文王受大兹令。”[8]
由铭文来看,有君权天授的意思。故《尚书·周书·康诰》云:“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诞受厥命”。这“命”就是“天命”。“天命”观的哲学基础是“天人合一”,即“人事”的变化须依循“天命”。周朝统治稳定之后,“天命”观得以进一步加强,《尚书·君奭》云:“天命自度,治民祗惧”,后来又提出“天命靡常”“敬天保民”,意即人的命运由自己选择,只要畏天命,循礼教,就能天下太平。“天命”观是“人本”思想的萌芽,所以有学者认为周人“天命”观是中国“启蒙主义的黎明”。[9]
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虽然“皆有所明,不能相通”,但在“天命”观上几乎是一致的,认为“天命”是不可抗拒的力量,“顺之者存,逆之者亡”。只不过诸子对“天命”的理解各不相同。在儒家看来,“天命”乃是天意和命运,孔子曰:“五十而知天命”。在阴阳家看来,“天命”乃五德始终的轮回,“五德转移,治各有宜”;在法家看来,“天命”乃是现实社会规律,“制天命而用之”“时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可见,周人说的“天命”实际上就是“数”,因为“数”是测不准、说不清的存在,故归之于天意。天意从来高难问,于是就变成冥冥之中的定数。凡一切出乎常态的现象、不可测知的事物,以及要对愿望作合理性诠释的,几乎都可以用“天命”来作出解释,因而诸子百家都用它来说事。
在“天命”观的影响下,“术数”从“巫术”之中分离出来,自成一个系统。《汉书·术数略》将“术数”分为六家:曰天文,曰历谱,曰五行,曰蓍龟,曰杂占,曰形法。
以形法为例。《汉书·艺文志》说法家之“形法”:“形人及六畜骨法之度数,器物之形容,以求其声气贵贱吉凶。犹律有长短,而各征其声,非有鬼神,数自然也。”法家全凭目可见、身可触的常识,来揭示现象的原因。发生在魏国的西门豹治邺故事,是法家“天命”观的一种注释。当时民间盛行巫风,邺地三老、廷掾等官员勾结巫祝以“河伯娶妇”名义搜刮钱财,邺地人家有好女者,恐大巫祝选来送给“河伯”,溺死于河水之中,纷纷举家逃亡。西门豹闻之后,亲临“河伯娶妇”现场,以选女不好理由,叫人把巫婆投入河中,去通报“河伯”,延日再送。后来又以巫婆不回报为由,将巫婆的三个弟子以及三老陆续投入河中去见“河伯”。廷掾见状,吓得色如死灰,伏地叩头。西门豹见民众看清了“河伯娶妇”的真相,达到了目的才罢休。从此之后,邺地不再发生“河伯娶妇”此类事情了。法家认为,对待这些现象与其信鬼神,不如循常“理”而制“天命”。
占卜,是用作“预测”的一种方法,“术数”中最重要的一项。占卜的主要依据就是《易经》。《易经》之道,无外乎象、数、理,三者相生相成,构成简易的数理系统,即揭示事件发展可能出现的某种结果的定数。周代史官的主要职责就是根据《周易》占卜。清代学者汪中在《述学·左氏春秋释义》中说:“天道、鬼神、灾祥、卜筮、梦之备书于策者何也?曰:此史之职也。”凡兴国、立君、用兵之类的重大政治事件,古时皆由史官以卜筮决之。
《尔雅》云:“占者,视兆以知吉凶也。”“占”有两种方法:一是“卜”,在上古时候用骨卜,春秋战国时候用龟卜,基本方法是用火灼骨或龟壳,观灼开的裂纹之象来推测行事的吉凶。到了孔子的时候,便有筮了。《礼记·曲礼》云:“龟为卜,蓍为筮。”筮是将蓍草揲折而观其数。卜筮效用是一样的,“天命”便在这象、数之中。然而,象、数之状很难分辨,故要由专职的太卜史官来进行“卜筮”或“占卜”。
《尚书·大诰》记载,周公决定平定三监之乱,他劝诫邦君、庶士从征平叛之辞曰:
猷!大诰而多邦越尔御事。弗吊!天降割于我家,不少延……弗造哲,迪民康,矧曰其有能格知天命?……敷贲敷前人受命,兹不忘大功。予不敢闭于天降威。用宁王遗我大宝龟,绍天明……肆予告我友邦君越尹氏、庶士、御事,曰“予得吉卜,予惟以尔庶邦于伐殷逋播臣……”已!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天休于宁王,兴我小邦周,宁王惟卜用,克绥受兹命。今天其相民,矧亦惟卜用……肆予大化诱我友邦君:天棐忱辞,其考我民,予曷其不于前宁人图功攸终?
周公的依据就是龟卜。周公说天降凶害于周邦,周人当格知天命。大龟曾经辅助先王接受天命,于今不能忘其大功。周公以文王遗留的大宝龟占卜,获得的是吉卜,表明老天将助周平叛。当时有人反对出征,周公告诫他们,吉卜为上天所示,天命不可违,逆天命而行必亡。从周公之语看,周文王时期盛行用大龟占卜的形式来探求天命,说明周公相信术数,以天命推动人事,促成人事,而周代之贵族对天命与占卜皆笃信不疑。
在周代,占卜是一种主流意识。虽然儒家不信鬼神,但是相信占卜。《易经》纬书的《易纬乾坤凿度》记载:“孔子筮得旅卦”,由于当时孔子尚未研究《周易》,所以请商瞿氏替他解卦。商瞿氏说:“小亨,故抱圣智,难得圣位”,意思是你抱有治天下之雄才,但得不到施展抱负的机会。孔子闻之而流泪,知道壮志难遂,大道难行,从此专心研究《周易》,发其玄理,著述《十翼》。其实,孔子之道在战国时期之所以难以付诸实践,是由于当时列强争霸的形势所决定的,是势所必然,如果说是“天命”,天下大势才是“天命”。
孔子的高明之处是在他对《周易》做了深入研究之后,发现了“术数”的概率性。因此孔子虽然痴迷《周易》,却不拘泥于《周易》的术数。他从《周易》中更多关注的不是吉凶的结果,而是其中的缘由,就是其中蕴含的道理。所以,孔子解易常常别出心裁。史书《论衡》记载:鲁将伐越,筮之得“鼎折足”。子贡占之以为凶,何则?鼎而折足,行用足,故谓之凶。孔子占之以为吉,曰:“越人水居,行用舟,不用足,故谓之吉。”结果鲁国果然战胜了越国。孔子把“鼎折足”的凶卦“妙解”成吉卦,居然应验了。这说明孔子占卜不仅仅是看卦象,他还参照了自己对鲁、越两国“天时地利人和”的比较分析来作预测。
孔子还信梦占。他72岁时,一天与子贡谈到夏、商、周三代棺椁殡放位置的不同,而自己夜梦不祥,正与殷人(孔子乃殷遗民)的丧礼相合。孔子相信这个梦预示自己将不久于世:“夫明王不兴,而天下其孰能宗予?予殆将死也!”七天之后,孔子就去世了。如果说这是“天命”,除开体力衰竭,不如说是人的“意念”起了很大作用。现代科学已证明,意念对人体及行为具有超凡的力量。
此外,占星术也是一种“术数”。《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占星术就是通过日月星辰的位置与运动,来预测人事的变化。比如占星者认为太阳是国君的象征,从日的形象变化可推知国家的凶吉。《左传·昭公十七年》说:“日有食之,天子不举(不杀牲盛馔),伐鼓于社。”《礼记·昏义》说:“日蚀则天子素服而修六官之职。”如果“明主之践位,群贤履职,天下和平,黎民康宁,则日丽其精明,扬其光曜”。如果太阳暗淡无光,表明国君“无道”,就要亡国。如果天上有彗星、流星雨出现,那么天下就会发生战乱、瘟疫或水旱等灾害。
由于占卜带有模糊性,其预测的结果往往模棱两可,可以这么诠释,也可以那么诠释,而所有的诠释往往有些准确,有些不准确。因此按照现代科学解释,占卜的数理概率在于“或然率说”与“心理选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