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从老子到庄子
自老子创始道家,道家出现了环渊、杨朱、彭蒙、田骈、尹文、列子等著名学者以及诸多的道家流派。“《荀子·解蔽》中所列六家,道家居三;《尸子·广泽》所列六家,道家亦居三;《吕氏春秋·不二》所列十家,道家居五。足见先秦诸子中道家独盛。”[2]道家的集大成者是庄子,他将道家学说发展到了一个新阶段。老庄学派因此成为道家的代名词。
1.道家学派的创始人——老子
老子是道家学派的创始人,他的《道德经》是道家学派的经典。司马迁在《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记载了老子的生平事迹:
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
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
从《史记》记述中,我们可以知道,老子是楚国人,《道德经》是老子留下的唯一著作。在道家学说中,《道德经》是开山之作,主编《四库全书》的著名学者纪晓岚认为它是“综罗百代,广博精微”的经典。老子之所以当上道家学说的创始人,司马迁在《列传》中分析了几方面原因。首先,老子是“东方古代世界的精神代表者”(黑格尔语)。孔子见过老子并受教之后,赞叹老子的博学睿识和精神境界,说余人如鸟如鱼如兽,自己是完全能够了解的,但是老子犹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他的智慧深不可测,道德高不可攀。其次,老子既是无与伦比的智者德者,为什么他在周史任上,无所作为,“自隐无名为务”呢?原因是老子不苟同“周礼”。“周礼”即周朝的宗法礼教,王国维先生在《殷周制度论》中说:“周之制度典礼,乃道德之器械,而尊尊、亲亲、贤贤、男女有别四者之结体也。”老子认为“周礼”扭曲人性,违背自然。老子所向往的社会是“古始”,“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道德经》第十四章)。“古始”者,中华文明之始也,即母系氏族社会的文化。问题就来了,老子既否定“周礼”,为什么还久居“周守藏室之史”?这是因为周代官史合一,如《周礼》所云:“古者学在官府”。学术本于王官,史官备于周室,当时没有私人办学和著述,典籍由史官掌管。老子任周史能获得别处无法得到的历史典籍知识。最后一个原因,是“见周之衰”,礼崩乐坏,学术开始由周室散落民间,诸子百家崛起。老子明察时代发生了变迁,周室再无自己隐逸的价值,于是留下一部《道德经》,西出函谷关而去。
老子道家学说的思想核心是“道”。老子阐述说: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经》第二十五章)
老子提出的“道”,包含着三重意义:第一,形而上的道,《易·系传》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第二,“道”是万物本源,“为天下母”。第三,“道”是运动的规律,“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
以“道”为核心,老子在《道德经》中建构了道家学说的思想体系框架。这个框架大体可以分六个方面:
(1)宇宙之“道”——自然而然。
(2)认识之“道”——涤除玄览。
(3)治世之“道”——无为而治。
(4)人生之“道”——主阴贵柔。
(5)审美之“道”——天人合一。
(6)养生之“道”——少私寡欲。
2.道家学派的集大成者——庄子
老子的学说得到了杨朱、列子等人传承,发展至庄子。庄子集道家学派前人之大成,把道家学说推向了又一个高峰。司马迁在《史记·老子韩非列传》里记载了庄子的事迹:
庄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尝为蒙漆园吏,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畏累虚、亢桑子之属,皆空语无事实。然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
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庄周笑谓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大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宋代学者朱熹在《朱子语类》中对庄子的出生地做过诠释:“庄子生于蒙,在淮西间。”司马迁说的“蒙”,指的是安徽蒙城,庄子乃楚国蒙地人。庄子秉承了老子的学说,“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但是,庄子与老子的身份不同,老子是周室的史官,而庄子是楚国的隐士。据庄子本人自述,庄子住在平民区,生活穷苦,虽然在家乡做过管理漆园的小官,但不久就辞职了。楚威王闻庄子之贤名,曾遣使以厚币礼聘他,然而庄子执其自然之道,淡然谢绝,只是专心讲学著述,光扬道学。
老子与庄子皆属于隐士,但两人归隐处不同。老子隐居于朝廷,因而受到周王室史官文化的熏陶;庄子隐居于民间,因而深染楚国的巫术文化。庄子以其独特的文化个性、视野以及睿智,集道家各派学说之精华,“明老子之术”,极大地丰富了老子学说,同时对“道”的理解作了创造性的发展。庄子扬弃了老子“天道”与“人道”的区别,认为“道通为一”,宇宙万物并不存在质的差别。由此,庄子提出了四个新的理念:其一,人的命运全是由自然决定,人在自然面前无能为力,只能顺自然而行。庄子将老子的“无为无不为”发展为单纯的“无为”。其二,自然万物没有质的规定性,永远处于不确定性状态。人的认识始终处于“自然”与“人为”的混杂状态,事物因人的认识不同而异,其实皆是一种“幻象”,不存在真假是非。在《德充符》中,庄子说:“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其三,“道”既是万物之源,那么人与“道”合一之后,便能实现“无己”“无功”“无名”,摆脱是与非、人与人之间的差别,返璞归真,回归“道”的本体。这时候,人就能超越社会的束缚,臻达绝对“无待”的精神境界,变成“真人”“至人”。其四,庄子将“道”和“神”合一,认为“道”是“神”,因而由“道”而生的自然万物皆是“神”,于是走向了泛神论。
庄子与老子的区别,还表现在思维方式与文风上。老子的《道德经》虽然不能归入史官文化,却带有浓重的史官文化痕迹,例如不语“怪、力、乱、神”,思想均来自史的发现、社会的思考与自然的观察,采用的是有韵味的语录体,笔法近于信史。在《道德经》中,我们能够看到一个认识主体的存在。庄子则不一样,他追求的是人的心灵解脱,及自然无待、自由不羁的境界,在思维上体现出主客体的泯灭,采用的是议论性散文体。庄子在《天下》中自述:“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奇见之也。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庄子凭卮言、寓言、重言这“三言”,层层推论与雄辩,行文如行云流水,汪洋恣肆。故司马迁评曰:老子“著书辞称微妙难识”,庄子则“散道德放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