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早期学术思想与政治思想(光绪十五年之前)
康有为以书生走向政坛,其政治思想一开始表现为学术思想,在当时,主要是经学思想。当时的经学思想同时就是政治思想。康所走的道路,虽有学术之外形,然与政治是不那么分得开的。[32]要分析康早期学术思想与政治思想,基本材料是他在那个时期的个人经历与著述。
康有为(1858—1927),广东南海人,曾名祖诒,字广厦。早年学习中国传统经典,与当时的读书人一样,走的是科举入仕的道路。[33]同治十年(1871),虚岁十四岁,参加童子试,未中式。次年再试,亦未果。同治十二年、光绪二年(1876),以捐生资格参加广东乡试,未中式。[34]是年,师从岭南大儒朱次琦,入礼山草堂,大约有两年多的光景。[35]光绪五年,结交翰林院编修张鼎华,同年游香港。光绪八年,第一次去北京,应顺天府乡试,未中式,归途经扬州、镇江、上海等地。光绪十一年,应广东乡试,亦未果。光绪十四年,第二次赴京,在北京居住了一年多,初次涉及高层政治,上书光绪帝(即“上清帝第一书”)。次年参加顺天府乡试,未中式,九月,离开北京,赴杭州、苏州、武昌等地,至年底回乡。本节所分析的,就是这一时期即光绪十五年之前康有为学术思想与政治思想。
从康有为以上经历来看,光绪四年底离开朱次琦礼山草堂之前,主要是觅师学习,其祖父康赞修对其影响甚大。[36]光绪五年之后,康基本上是自我研习,不再求师了。其中的原委,我以为是康生了一场大病。从《我史》可见,光绪四年,康对朱次琦所推崇的韩愈,不再感兴趣,称言:“昌黎道术浅薄,以至宋、明、国朝文章大家巨名,探其实际,皆空疏无有……即《原道》亦极肤浅,而浪有大名。千年来文家颉颃作势自负,实无有知道者。”朱次琦“笑责其狂”。康对此写道:
……从此折节焉,然同学渐骇其不逊。至秋冬时,四库要书大义,略知其概,以日埋故纸堆中,汩其灵明,渐厌之。日有新思,思考据家著书满家,如戴东原,究复何用?因弃之而私心好求安心立命之所。忽绝学捐书,闭户谢友朋,静坐养心,同学大怪之。以先生尚躬行,恶禅学,无有为之者。静坐时忽见天地万物皆我一体,大放光明,自以为圣人,则欣喜而笑,忽思苍生困苦,则闷然而哭,忽思有亲不事,何学为?则即束装归庐先墓上。同门见歌哭无常,以为狂而有心疾矣。至冬,辞九江先生,决归静坐焉。[37]
这一段自我放大的言论,已经是相当地惊世骇俗;若再查《我史》手稿本,则更让人惊心动魄——“忽思孔子则自以为孔子焉”![38]从朱的礼山草堂退出后,光绪五年,康有为居住在家乡名胜西樵山。康对此又写道:
以西樵山水幽胜可习静,正月,遂入樵山,居白云洞,专讲道佛之书,养神明,弃渣滓。时或啸歌为诗文,徘徊散发,枕卧石窟瀑泉之间,席芳草,临清流,修柯遮云,清泉满听,常夜坐弥月不睡,恣意游思,天上人间,极苦极乐,皆现身试之。始则诸魔杂沓,继则诸梦皆息,神明超胜,欣然自得。习五胜道,见身外有我,又令我入身中,视身如骸,视人如豕。[39]
由此再与手稿本核对,亦有多处之修改。[40]此时正值康有为虚岁二十一岁,进入了一个身体的癫狂期。这对他一生的性格成长,有着很大的影响。与此相近的说法,康在公开的著述中还有一些,自称是“梦执礼器而西行”,见到了“广乐钧天”和“宗庙百官之美富”,“非复人间世矣”。[41]
康有为弃师自修,思绪飞扬,阅读庞杂,由此进入了学问的初创期。光绪十五年秋,康离开北京之前,曾写信给新结交的朋友刑部主事沈曾植,总结这一时期的学术道路,称言:
仆受质甚热,得痴黠之半。十一龄知属文,读《会典》《通鉴》《明史》。十五后涉说部、集部、兵家书,于时瞢不知学,而时有奇特之想。将近冠年,从九江朱先生游,乃知学术之大,于是约己肆学,始研经穷史,及为骈散文词,博采纵涉,渔猎不休,如是者六七年。二十四五乃翻然于记诵之学,近于闻,乃弃小学、考据、诗词、骈体不为。于是内返之躬行心得,外求之经纬世务,研辨宋元以来诸儒义理之说,及古今掌故之得失,以及外夷政事学术之异,乐律天文算术之琐,深思造化之故,而悟天地人物生生之理,及治教之宜,阴阖阳辟,变化错综,独立远游。至乙酉之年而学大定,不复有进矣。[42]
这里面有一些自夸,不完全属实,其中最明显的是“学大定”的时间。“二十四五”(虚岁),即光绪七八年(1881、1882),“乙酉之年”,即光绪十一年(1885),康28岁(虚岁);康的思想至此显然没有定型。[43]然而,在此之后,康有了一些著述,今存《教学通义》《民功篇》《康子内外篇》《实理公法全书》等,比较集中地撰写于光绪十二三年(最终完成时间尚不能确定)。这些著述可以揭示康早期学术思想与政治思想。光绪十四五年,康在北京居住了一年多,写有《上清帝第一书》,并代拟一些奏折,也显示其早期政治思想与政策设计。
以下对康有为此期的主要著述逐项进行叙述与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