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运〉注》

《〈礼运〉注》

《〈礼运〉注》是康有为对《礼记·礼运篇》的注释,是“大同三世说”最重要的著作之一。此书的酝酿时间很长,其主要思想康在戊戌时已经形成,完成的时间则在光绪二十八年(壬寅)正月廿四日(1902年3月3日),以后又有修改。[35]在《〈礼运〉注》中,康有为一共9次使用“进化”一词,我们可以具体地看一下其使用时的上下文关系(语境),以测量康对西方进化论之把握。

在《〈礼运〉注·叙》中,康有为使用了3次“进化”:

……既乃去古学之伪,而求之今文学,凡齐、鲁、韩之《诗》,欧阳、大小夏侯之《书》,孟、焦、京之《易》,大小戴之《礼》,公羊、穀梁之《春秋》,而得《易》之阴阳之变、《春秋》三世之义,曰:孔子之道大,虽不可尽见,而庶几窥其藩矣。惜其弥深太漫,不得数言而赅大道之要也,乃尽舍传说而求之经文。读至《礼运》,乃浩然而叹曰:孔子三世之变、大道之真,在是矣。大同小康之道,发之明而别之精,古今进化之故,神圣悯世之深,在是矣……

今者,中国已小康矣,而不求进化,泥守旧方,是失孔子之意,而大悖其道也,甚非所以安天下乐群生也,甚非所以崇孔子同大地也。且孔子之神圣,为人道之进化,岂止大同而已哉![36]

上引的两段话,皆是“大同三世说”的要义。康有为自称其读到《礼运篇》后,方明大同小康之道,方明孔子三世说之精义。前两处的“进化”,指三世之更替,是由孔子发明的,应与达尔文、赫胥黎的学说无涉;且若将“进化”一词改为“进步”“变化”“更替”等词,意思也是相同的。最后一处的“进化”,指孔子将不以“大同”为人类发展之终点,进化是没有止境的。

《礼运篇》中最为重要的内容,为“大同”一段,文曰:

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康有为在注释这一段时,3次使用“进化”一词。其文为:

大道者何?人理至公,太平世大同之道也。三代之英,升平世小康之道也。孔子生据乱世,而志则常在太平世,必进化至大同,乃孚素志。至不得已,亦为小康。

故公世,人人分其仰事俯畜之物产财力,以为公产,以养老、慈幼、恤贫、医疾。惟用壮者,则人人无复有老病、孤贫之忧。俗美种良,进化益上,此父子之公理也。分者,限也。男子虽强,而各有权限,不得逾越。岿者,巍也。女子虽弱,而巍然自立,不得陵抑。各立和约而共守之,此夫妇之公理也。

然人之恒言曰:天下国家身,此古昔之小道也。夫有国、有家、有己,则各有其界而自私之。其害公理而阻进化,甚矣。惟天为生人之本,人人皆天所生而直隶焉。凡隶天之下者皆公之,故不独不得立国界,以至强弱相争。并不得有家界,以至亲爱不广。且不得有身界,以至货力自为。故只有天下为公,一切皆本公理而已。[37]

以上第一段与第三段,康使用“进化”一词,说的依旧是三世之更替,与该书《叙》中所述完全相同。第二段的情况比较复杂,康有为使用了“俗美”“种良”两个概念(康在后文称“化俗久美,传种改良”)。“公世”与“公产”,似属“俗美”;康也提及“壮者”,以及“强”“弱”的概念,但没有具体谈到如何达到“种良”。此处的“进化益上”是否属人种学或生物学上的“进化”,从康自己的说法中还是难以确定的。

康有为在《〈礼运〉注》中,其他3次使用“进化”一词的情况如下。《礼运篇》中有古史一段:

昔者,先王未有宫室,冬则居营窟,夏则居橧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未有麻丝,衣其羽皮。后圣有作,然后修火之利,范金合土,以为台榭、宫室、牗户。以炮,以燔,以烹,以炙,以为醴酪。治其麻丝,以为布帛。以养生送死,以事鬼神上帝,皆从其朔。

这是历史进步的描述。康在注释中使用了“进化”一词:

……凡大地先民皆然也。当此时,知识未开,进化甚难,不知几经千万年,而后知火化、铸金、治麻、织丝之事也。修火利者,熟治万物也。范金者,铜期、铁期之铸铜铁为器也。合土者,陶、瓦、瓴、甓、之类。榭,器之所藏也。炮,裹烧之。燔,加火上。烹,煮之镬。炙,贯之火上。为醴,蒸酿之也。酪,酢胾。朔,始也。火利,或言出燧人,或言出神农。范金合土,或言出黄帝。其实古无文字,难知所出。故孔子只言后圣也。[38]

康有为此处所说的“进化”,是人类克服自然的历史进程,是历史进步说,其中还突出了“后圣”——燧人、神农、黄帝的作用,应当说与达尔文、赫胥黎的学说是没有太多关系的。《礼运篇》中有“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别声、被色而生者也”一段,康有为在注释中亦使用“进化”一词:

以其有智慧文理,故口能食味,耳能别声,目能被色,精益求精,以求进化,礼以节之,此所以日启文明也。孔子以人有阴阳、仁义、智慧、文理、食味、别声、被色,故所制之礼,悉因人性情也,所谓道不远人。[39]

康有为此处所说的“进化”,也是文明进步之意。《礼运篇》中有“修义”一段:

故圣人修义之柄,礼之序,以治人情。故人情者,圣王之田也。修礼以耕之,陈义以种之,讲学以耨之,本仁以聚之,播乐以安之。故礼也者,义之实也。协诸义而协,则礼虽先王未之有,可以义起也。

康有为在注释中继续使用“进化”一词:

……故礼无定,而义有时。苟合于时义,则不独创世俗之所无,虽创累千万年圣王之所未有,益合事宜也。如人道之用,不出饮食、衣服、宫室、器械、事为,先王皆有礼以制之。然后世废尸而用主,废席地而用几桌,废豆登而用盘碟,千年用之,称以文明,无有议其变古者而废之。后此之以楼代屋,以电代火,以机器代人力,皆可例推变通,尽利实,为义之宜也。拘者守旧,自谓得礼,岂知其阻塞进化、大悖圣人之时义哉!此特明礼是无定,随时可起,无可泥守也。[40]

康有为此处所说的“进化”,与前相同,还是文明进步之意。

从以上康有为在《〈礼运〉注》中9次使用“进化”一词的具体情况来看,我以为,除了含义不清的“种良”外,康主要是在借用其名词,与达尔文、赫胥黎的进化论学理似乎没有太大的关系。换言之,康若不接触到西方的进化论,也不会影响其得出《〈礼运〉注》中的见解与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