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榘甲

欧榘甲

欧榘甲(1865—1913),字云樵,广东归善(今惠阳)人,生员,光绪十七年(1891)就学于康有为,也颇受康之器重。[42]曾任《孔子改制考》总校。欧为《时务报》撰稿,亦为《知新报》撰稿,但《知新报》创办之时,他与黎祖健一样,未入撰述之列。[43]他曾到长沙,是湖南时务学堂分教习之一。[44]百日维新期间,仓场侍郎李端棻保举“经济特科”,欧榘甲亦在列。[45]

欧榘甲在《知新报》上共发表了《变法自上自下议》《论中国变法必自发明经学始》《〈春秋公法〉自序》《〈泰晤士报〉论德据胶州事书后》《〈南海先生五上书记〉序》五篇政论文;还在《时务报》上发表了《论大地各国变法皆由民起》《〈日本高等师范学校章程〉叙》。[46]其中涉及“大同三世说”的,为《〈春秋公法〉自序》《〈日本高等师范学校章程〉叙》。

《〈春秋公法〉自序》刊行于《知新报》第38册,称其将按《春秋》之大义来写一部“公法”。按照“康学”的说法,“公理”似属一种客观的存在,人只能去发现;“公法”却是由人制定的。美国传教士丁韪良(William Alexander Parsons Martin)为总理衙门翻译了惠顿(Henry Wheaton)的《万国公法》(Elements of International Law)。为帮助中国人的理解,丁韪良在任职同文馆期间亦编写了《中国古世公法论略》,于光绪十年刊印。按照“康学”的说法,孔子作《春秋》,即是制定公法,不仅是万世的公法,而且是万国的公法。欧榘甲由此称言:

呜呼!自圣师孔子卒后,至今二千三百七十五年,榘甲乃获南海先生之绪论,稍通《春秋》之义,知天之生孔子也,为神明圣王,不治一国而治万国,不教一世而教万世。窃推其意,辑《春秋公法》数卷,爰系之以辞曰:上古之世,鸟兽与人争;近古之世,人乃与其类争。其争也,或以国殊,或以种殊,或以族殊,或以教殊。瑕衅倏搆,则骴骨烧飞于烟尘,膏血溅洒于冥海。一枪之力,夷数十人焉;一分之时,歼数十万人焉……孟子谓:率土地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残贼谓之一夫;辟土地充府库,今谓良臣,古谓民贼。呜呼!震旦不灵,坐受削弱,痛何言矣?而数十国之君若臣,顾处心积虑,以争城争地,杀人父兄,涂人肝脑,纪为一代盛事,以《春秋》之法律之,此皆不免于独夫民贼之诛者也。

欧榘甲同本节前文所论的王觉任一样,持《春秋》大义及孟子言辞为批判的武器,指责因“国家”“种族”“族群”“宗教”之不同而进行的战争,称“争城争地”的“数十国之君若臣”,自当列立“诛”条。他由此解释《春秋》公法之大义:

《春秋》爱民,故恶战,恶火攻。《春秋》存亡继绝,故善救邻,善保小,恶灭国。《春秋》弭兵,故善同会,恶逃会,恶不合群。《春秋》贵自立,故恶弃民以取亡;先自正,故恶无义而为利。《春秋》天下为公,故讥世卿而选贤与能。《春秋》有分土无分民,故仁德广被,无一夫不得其所。然而大地之运,由野蛮而入教化,由教化而进文明。故昔之闭关自守者,今则洞开其门户;昔之仇雠相视者,今则揖让而往来。而《春秋》则有三世之义:据乱世以力胜,升平世以智胜,太平世以仁胜。力胜故内其国而外诸夏,智胜故内诸夏而外夷狄,仁胜故天下大小远近若一,讲信修睦之事起,争夺相杀之患冺〔泯〕。环球诸国,能推《春秋》之义以行之,庶几我孔子大同大顺之治哉?故曰:《春秋》者,万国之公政,实万国之公法也。

欧榘甲此处所言,正是“大同三世说”之要义:据乱世,力,内其国而外诸夏;升平世,智,内诸夏而夷狄;太平世,仁,天下大小远近若一;并分别对应着“野蛮”“教化”“文明”。他称:“欧西群雄角立,器械新美,战事之兴,视中土尤烈焉”;世界各国若皆遵行《春秋》公法,将会进入孔子设计的“大同大顺之治”。对其正在“辑”的《春秋公法》,欧榘甲亦充满信心,自我认定必将超越前贤:

果鲁西士虎哥、惠顿之伦,悯然忧之,著为公法,以保弱小而贬强暴……末由通《春秋》之旨,怀志芳芬,而陈义麤觕。丁韪良氏,乃以《左氏》集中国公法,岂知本哉?……《春秋》为万国公法,吾士夫尚昧然,遑论他族乎?榘甲窃私忧过计,以为《春秋》之义不明,孔子之仁不著于天下,环球之民将无所托命。爰大明之,以告万国之君若臣,无为率土地食人肉,甘弃民以坐亡,蹈《春秋》《孟子》之所诛,蒙独夫民贼之恶谥。知我罪我,所不辞焉。[47]

欧榘甲认为,果鲁西士虎哥(格老秀斯,Hugo Grotius)、惠顿虽有“芳芬”之志,但因不通《春秋》之大旨,其义仍粗;丁韪良著《中国古世公法论略》,错引《左传》(古文经,伪经)为据,失去其“本”义;就中国士大夫而言,知道《春秋》为万国公法者也不多;于是,他不辞使命而“爰大明之”。欧榘甲自称所辑“数卷”的《春秋公法》是否完成,尚不可知。[48]假设其著《春秋公法》真的完成了,刊刻了,甚至翻译成世界各国语言(此类微言大义的学说,翻译难度估计也很大),当时“以力胜”的各国帝国主义真会因此而改变吗?

《〈日本高等师范学校章程〉叙》刊于《时务报》第50册,本是为《时务报》日文翻译古城贞吉所译《日本高等师范学校章程》所作的序言,欧榘甲却从“君”“民”“师”而引出议论,额外加入了“大同三世说”的内容:

欧榘甲观于坤维之变,睊睊思其故,曰:君权绌而民权起,民权起而师统兴,师统兴而天下治也。

……能以养以教者,谓之君,谓之教化之国,不能此者,谓之独夫民贼,谓之无教化之国。《春秋》之义,乱世削大夫权,升平世削诸侯权,太平世削天子权。圣师欲致太平,故使君、民各有其权。君能从圣师之教,以养以教,不自把持其权,则太平矣。是故治统于教,君统于师。

元、明以后,侏优儒者,师统既微,君权独尊,民生益蹙。举世不知孔子为教主,为师统,推孔子之教以行治……盖中土师范之绝也,久矣。泰西见君不跪,见师则跪。每七日袖经跪师而诵之。七尺之童,无不知有其教主。君民之颂祷,号其教主而视之。饮食男女之猥琐,悬其教主之像而膜拜之。得一新义,创一新器,莫不归于其教主之全能而尸之。于是师范之义,旁见于泰西。[49]

以上第一段话提出了“师”高于“民”、“民”高于“君”的阶梯;第二段话提出了“太平世削天子权”,这也是康有为在《孔子改制考》中所言;第三段话提出了“孔子为教主”,即有意于仿效泰西而立教,欧榘甲此期政论文《〈泰晤士报〉论德据胶州事书后》在这方面的叙述甚多,后文将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