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最初接触与言及“进化”

二、康有为最初接触与言及“进化”

我对康有为著作的阅读尚不够完备和细致,但在我的阅读经验中,康在戊戌政变之前似无使用“天演”一词;而第一次使用“进化”一词,是在康有为所编、出版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春的《日本书目志》。该书目在“生物学”类之下有:

通信教授生物学,一册,岩川友太郎著,六角五分;生物学,一册,三好学著,二角五分;进化原论,一册,伊泽修二译,六角五分;进化新论,一册,石川丰代松著,一圆七角五分;进化要论,十册,山县悌三郎译补,二角七分;通俗进化论,一册,城泉太郎译,一角三分;动物进化论,一册,美国人口述,石川千代松笔记,四角;万物退化新说,一册,德国人著,石川千代松译,四角。[19]

“生物学”共收入8部书,大多是进化论著作。康有为对此的评论没有涉及进化论。[20]该书目在“社会学”类之下有:

增补社会进化论,一册,有贺长雄著,一圆三角;增补族制进化论,一册,有贺长雄著,八角;增补宗教进化论,一册,有贺长雄著,一圆三角;华族论,一册,久保田荣著,二角;国家的社会论,一册,斯波贞吉著,二角;社会学之原理再版,二册,乘竹孝太郎译,外山正一校阅,一圆七角;社会平权论,一册,松岛刚译,五角;改订权理提纲,一册,尾崎行雄译,斯边锁著,一角;日本之意匠及情交一名社会改良论,一册,田口卯吉著,肥塚龙序,一角;将来之日本五版,一册,德富猪一郎著,四角;日本妇人论,一册,畑良太郎著,三角;男女淘汰论,一册,山县悌三郎译补,三角五分;开知丛书人事进步编,一册,何礼之译,五角;开知丛书人事退步编,一册,何礼之译,二角;日清文明论,一册,松岛刚译,胜海舟翁序,五角;社会改良及耶稣教之关系,一册,外山正一述,一角;基督教及社会,一册,警醒社编辑,一角五分;改造社会真妆妇,一册,小室窟山著,一角五分;活青年,一册,天

眼铃木力著,二角;内地杂居论,一册,井山哲二郎著,二角;内地杂居续论,一册,井山哲二郎著,三角。[21]

“社会学”共收入21部书,编目比较混乱,其中有不少是进化论的著作。康有为的评论仍未涉及进化论。[22]该书目在“蚕桑书”目之下共收入88部书,其中有“蚕桑进化论,一册,末松格平著,六角五分”,康有为作了一大篇评论:

右蚕桑书八十八种。中国,桑国也。《书》曰:“桑土既蚕,是降丘泽土”。桑蚕之利为中囯独擅,其来至古矣。而四千年学不加进,蚕小而多病,莫能察也。而日本、法国皆移植而大行之。税务司康发达察之于日本,蚕大以倍,且无病,有辄去之,不累其曹。有改良之论,有进化之方,有验瘟之器,有贮粒之法,有微粒子病肉眼鉴定之法,有微粒子病识验之报,其术极细以精矣。其桑有栽培实验之秘。呜呼!中国于茶、丝二业尚不开局考求,而坐听颛颛者自为战,其不尽输与他人者几何!中国出口之丝,每包三百余金,西人再缫而售之,每得七百余金,以手工不匀而机器匀也。然则我之利溢而不收者,多矣!有蚕吾专利之,然德人谓中国丝胜日本,但不讲求,致大利为人所夺

耳。若极地宜,究利病,精缫织,则中国固桑国也,谁得夺之![23]

这是康有为在著作中第一次言及“进化”一词。此外,该书目在“小说门”之下列有“社会进化世界未来记,一册,荫山广忠、中村敬宇序”,康有为的评论亦未提及于此。[24]

王宝平的研究已经证明,《日本书目志》是康有为及其弟子抄录日本刊出的《东京书籍出版营业者组合员书籍总目录》而成,选收书目为7744种,未收书目为2398种。[25]由此,我有理由相信,该《书目》中的绝大多数著作康有为根本没有看过。正因为如此,康并不知道,在《日本书目志》“生物学”“社会学”类下,录有三部非常重要的进化论著作:其一是伊泽修二翻译的《进化原论》,此即赫胥黎的讲演集On the Origin of Species:Or.the Causes of the Phenomena of Organic Nature;其二是由东京大学学生石川千代松记录的《动物进化论》,此即美国生物学家莫尔斯(Edward Sylvester Morse,1838—1925)在东京大学讲授生物学的内容,是达尔文学说传入日本的标志性事件;其三是由东京大学教授外山正一校阅的《社会学之原理》,此即斯宾塞的著作The Principles of Sociology。[26]

“进化”说的是物种起源,本是自然的选择,并非人为技术的直接结果。前引康有为对“蚕桑书”所作的评论称:“有改良之论,有进化之方,有验瘟之器,有贮粒之法,有微粒子病肉眼鉴定之法,有微粒子病识验之报”,将“进化”误作为人为技术手段之一。由此而论,康应该没有读过《蚕桑进化论》一书,只是望着书名而信口言之。[27]他此时并不知道“进化”的含义。

康有为最初在比较明确的意义上使用“进化”一词,乃是戊戌政变后流亡日本时期。1898年(光绪二十四年)冬,康有为在东京著《我史》(《康南海自编年谱》),其中“光绪十八年”一节,称言:

以伪《左传》乃刘歆采《国语》而成,改分国为纪年,以其残本春秋前事,及晋、鲁之繁复者为《国语》,故《郑语》无春秋后事,《楚语》皆灵王后事,《鲁语》记敬姜一妇人事凡八,孔子博学事凡四,《吴、越语》别一,笔墨不类全体。《史记》十二国年表,自称采《春秋》《国语》,乃史迁亲读《国语》原本为之者,系其年月事类,按国分之,将《左传》《国语》合编为《国语》原本,去其经文,及书不书,称不称,君子曰之义,又择其盗窃诸传记,若北宫文子所引,“有威可畏,有仪可象”等文,割自《孝经》之类去之,又择其伪古文《礼》与《周礼》合者去之,以还《国语》原文之旧,令长女同薇编之。薇时年十五岁,天资颇颖,勤学强记,遂能编书也。薇又将廿四史,编《各国风俗制度考》,以验人群进化之理焉。[28]

达尔文学说流入日本后,其采用的译名为“进化”。在中国,《天演论》虽有多次印刷,但“天演”一词在当时和后来运用的并不多,反是“进化”一词最后被广泛使用。从译名的使用来看,达尔文学说有从日本再次传入的过程。[29]由此,我以为,康有为在《我史》中使用“进化”一词,非为受其前编《日本书目志》之影响,而是到日本之后的耳食,很可能来自于梁启超。[30]以上引文中康同薇的故事,前半指其重新整理《国语》,即康有为学说中“新学伪经”的内容;后半指其著书《各国风俗制度考》,此中的“各国”是春秋各国及后来的各朝代,而此中的“以验人群进化之理”一句,我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达尔文、赫胥黎、斯宾塞进化思想的痕迹——这位虚龄十五的女子,光绪十八年坐在书斋之中,使用“二十四史”之类的材料,即可“格物”而“致知”?若是真能如此,达尔文为时五年的环球考察岂非虚行?严复费时多年的翻译工夫岂非徒劳?我以为,康有为只是借用了一个名词而已,且也证明了康此期对进化论的内容并没有真正地掌握。

除此之外,《戊戌奏稿》收入的《请厉工艺将创新折》一折,康有为后来编集的《大同书成题词》《苏村卧病写怀》两诗,亦用“进化”一词,应是其后来的增改。[31]

到了光绪二十六年,康有为较多地使用“进化”一词,对“进化”的含义也有了更多的了解。[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