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神诞生的经济基础

3. 厕神诞生的经济基础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反过来,据上层建筑又可寻找到经济基础。

厕神之所以为厕神,是由厕神的神格基点所生发和制约的。具体情况,又受制于经济基础和相应的厕所形制。厕之空间产生以前,厕神主要是粪神;厕之空间产生以后,厕神主要是猪神(圈神、冥神等)。母系氏族时期,厕神神格往往与生殖、创造相关;父系氏族时期,厕神被边缘化、卑化、异化,逐渐丧失神格。总之,不同时期的厕神神格是由相应的经济基础和厕所形制来决定的。反过来,这一经济基础和厕所形制的稳定性正是厕神之所以绵延不绝的根本原因。而最初,厕神的基质受益于母系文化,规定自农业的奠定和基于此的集约型生产方式。

越是早先的,越是根本的,越是具有决定性或方向性作用。如晚至魏晋南北朝的紫姑、如愿信仰中也还常常见到“粪神”“生殖神”“猪神”的影子。甚至到了宋代,紫姑的神格获得很大发展,职司甚杂甚广,但人们还是以厕神视之。如孔平仲《孔氏谈苑》:“紫姑者,厕神也。”[38]沈括《梦溪笔谈》:“旧俗,正月望夜迎厕神,谓之紫姑。”[39]那是因为紫姑最初就是厕神,这一点规定了她后来的发展。尽管她成为厕神的原因在父权社会得到了新的解读——①位卑(妾,父权社会男尊女卑的产物;卑下,可视为污秽的一种体现);②操持秽事(污秽为厕神基点之一);③正月十五日死而成神(冥神类,与厕之空间有关);④祭祀地点在厕间或猪栏边(厕之空间)——仍可看到与厕神的基点密切相关。

厕神,无论是作为粪神、猪神还是生殖女神(包括地母神)、冥神,以及后来的仙化、魔化等,都是由厕神的基点引申开去的,并一直携带着这些有关“污秽”——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污秽——的神格,也因此而获得神圣,并生发出更多的神格。

那么,这类“污秽”(神圣)之源是什么呢?“粪”这个概念很关键。

一方面,人们发现动植物腐蚀物、粪便浸润下的土壤具有让植物更加茂盛的特点;另一方面,人们带着强烈的宗教热情把人和动物的尸体和血用于祭祀地母。“粪”与“弃”字的本义(见第二章)正表现了地母的这种“终始相续”性。最早的“粪”字,自然不只是纯物质的“粪便”,而是附加了多重意涵,既有物质的,也有精神的;既有世俗的,也有宗教的。甚至,精神的和宗教的起统摄作用。“粪”表示一切死亡(如动植物的死亡成腐蚀物);表示死而复生(在腐蚀物处植物更加茂盛);表示生殖和创世;表示给予地母的礼物……自然,这种种观念的背后,都充斥着浓厚的以生殖女神崇拜为基础的大母神信仰。大地即为“粪”(沃土、地母)、为“厕”(厕狭小空间产生前),这正是厕神的缘起。

随着农业定居,建筑业、养豕业的发展,以及随之而起的精神文明(狭义的“文明”)诞生,厕之空间也随之发生变化,最后被局限到“养豕之所”。在中国传统农业中,厕的主要目的是“积粪”。人厕只有从“积粪”的功能中完全独立出来,以考虑个人羞耻感、隐私为目的,才是今日之“文明”的冲水洋厕。当然,这一转变也就标志着传统小农经济的退位。

所以,从“粪→耕作(积粪)→养豕(积粪)→人厕(积粪)→人厕(文明)”这一发展情况来看,从厕神身上可以窥见中国文化的基质并非耸人听闻。对厕神的研究,似乎也只有找到此源头,才能理解他的稳定性和各种演变,才能理解他顽强的民间根基和对岁时民俗的依赖,才能理解为何他屡屡被官方列为“淫祀”却从未被取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