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雪隐”语源的其他说法

4. 关于“雪隐”语源的其他说法

① “西净说”

在前面对《禅林象器笺》和《洞上伽蓝杂记》引文的分析中,便提到了“西净说”。此说认为,“雪隐”是“西净”的转讹。在“雪隐”的语源问题上,无著道忠虽承认“雪窦重显说”的广泛性,但因他解释不通“雪”和“隐”二字的含义,再加上当时日本民间“呼西净为雪隐”,心中有疑惑,便舍“雪窦重显说”而取“西净说”。认为因为“雪隐”和“西净”的唐音恰好相似,所以“西净”失去了它本来的名字,变成了“雪隐”,最终造成了都说“雪隐”的现状。而日僧不琢,虽在“雪隐”的语源上赞同“雪窦重显说”,但也对彼时“雪隐”在日本作为厕所之名而感到困惑。于此,上文已经分析指出:“雪隐”为厕所之名,是“雪隐”在日本发展起来的新含义,是流而非源。此处对未尽之意再加说明。

“西净”在唐宋音中被认为是“セイチン”(Seichin),而如果用汉语来读“雪隐”的话,就是“セツイン”(Secchin),后者被认为是前者的音变。考虑到“雪隐”在中国并不曾有过表示厕所的意思,所以该词在镰仓—室町时代从中文改为日语(唐宋音)而被直接移植到日本去的可能性极低。而“雪隐”的音化“セツイン”接近日语“西净”的发音,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在日本“雪隐”后来取代“西净”,成为厕所的称谓。由此可见,“西净”和“雪隐”在词源上无关,而“雪隐”这个词成为表示厕所的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附加了“西净”之意的原因。

② “雪峰义存说”

“雪峰义存说”是指“雪隐”因雪峰义存在厕所中大悟而得名。这种说法被记载于日本的一些佛教词典。《大汉和辞典》引《乌瑟沙摩经注》说:“福州雪峰义存禅师,常在扫除,于是大悟,故名矣。”但是这个典故,笔者经多方确认,仍未能找到《乌瑟沙摩经注》的原文。笔者认为,这一说法首次见于《书言字考节用集》(享保二年,即1717年刊)的记载:

雪隐セツチン厕也。传云,福州雪峰义存禅师,常往扫除,于是得大悟,故名矣。[27]

在这里被记载为“传云”的内容和《大汉和辞典》的引用基本相同。此外,又见于江户后期的随笔——田宫仲宣的《呜呼矣草》(文化三年,即1806年刊)所引《乌刍沙摩明经》:“福州雪峰义存禅师,常往厕所打扫干净,于是大悟,其故名为雪隐。”[28]

然而,这个说法存在疑点。首先,从行文和内容来看,这应该是在日本被加入的内容。今《大正藏》所载各种关于乌刍沙摩明王的经典均不载雪峰做净头事,只说他做过饭头。见元释觉岸《释氏稽古略》卷四:“雪峰义存在德山作饭头。一日德山托钵赴堂,雪峰曰:钟未鸣,鼓未响,托钵向甚么处去?”[29]其次,现在所见的雪峰塔铭和其他记载雪峰行状的禅宗典籍中,并没有记载雪峰有过在厕所里悟道的事情。所以“雪峰义存说”的根据比较薄弱。

③ “雪窦智鉴说”

“雪窦智鉴说”是指“雪隐”来自雪窦智鉴在灵隐寺做净头的说法。《岩波佛教辞典》(第二版)引用《洞上伽蓝杂记》对此加以说明。但核之《洞上伽蓝杂记》所引之义堂周信《空华集》,说此为雪窦重显事,雪窦重显号“明觉”,而非“智鉴”,这点不难考证。《岩波佛教辞典》的说法显然是错误的。再者,关于天童如净师雪窦智鉴的故事,在《传光录》天童如净章有载。此处记载了雪窦智鉴做净头时,参究“曾被染污,如何净尽”而最终觉悟。但这与“雪隐”的语源无关。

④ “青椿说”

近代日本的茶室常常把单独建在树荫下的厕所叫作“雪隐”大概与此有关。

“青椿说”是指“雪隐”是“青椿”的转讹。《日本国语大辞典》“雪隐”条引《南齐异志》云:“‘蔽厕以青椿’,Seichin(セイチン)(青椿)之义。”[30]据《日本国语大辞典》,此典故来自《南齐异志》,此书不详,但查到江户中期天野信景的随笔《盐尻》卷十四下面的记载:

《南齐异志》云:蔽厕以青椿,葺厕以黄瓦,云“邪香椿避”。(《续草木志》五)[31]

《南齐异志》的记载,待考。但应该注意的是,这里《盐尻》并不是把“青椿”作为“雪隐”的语源来说的。不仅如此,联系上下文,在《盐尻》的语境中,天野信景只是认为“青椿”是厕所的代名词,并非语源。另外,《盐尻》单独举了“雪窦重显说”,并认为这才是“雪隐”一词的来源。因此,从《盐尻》看来,有“雪隐→青椿”这种变化的可能性,而没有相反的可能性。言下之意,这里仍然赞成的是“雪窦重显说”。

在语源研究中,确定一个词语的来源是非常困难的,即使发现了较早的例子,也仅仅意味着在那个时代使用了那个术语,而并非代表其由来。笔者尽管广泛搜罗,但是在文献上肯定还是有遗漏的,今后也会进行必要的修正。此外,对“雪隐”的解释,除了正文中列举的外还有别的说法。例如,在日本江户后期的随笔《卯花园漫录》卷二中,把“雪隐”作为厕所的总称,而东边为“东司”,西边为“西净”,南边为“厕”,北边为“后架”[32],这是用方位来定义厕所。[33]日本学者李家正文在《厕考》中又说,东边为“东司”,西边为“西净”,南边为“登司”,北边为“雪隐”。[34]另外,在江户时期的寺院建筑中,厕所四季应时,春天叫“东司”,夏天叫“清净”,秋天叫“闲所”,冬天叫“雪隐”。[35]但是,这些说法多为民间传说,没在文献根据中得到证实,所以在本论中没有提及。

由“雪隐”一词可以管窥有元一代雪窦重显地位的增崇和在日本的影响,以及中日禅宗的交流状况。月江正印和竺仙梵仙,对日本禅林影响巨大,这直接推动了净头传统在日本的发展以及“雪窦重显说”在日本的风靡。此外,这还与雪窦重显本身的个人魅力有关。雪窦重显是云门“中兴之祖”,其“颂古百则”[36],向来为禅林所重,不少临济宗师都非常推崇雪窦重显。稍晚于雪窦重显的圆悟克勤耗时20年所著的“禅门第一书”[37]——《碧岩录》在日本一时间“洛阳纸贵”,或许可以引导我们更深入地来看待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