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栏式建筑中的厕所
干栏式建筑,是指构筑在竹柱或木柱上建造起来的高于平地的房舍。其特征一般是两层,也有三层的,楼上住人,楼下蓄养牲畜或堆放杂物,而厕所一般设计在二楼室内,或者是一楼的畜圈中。
在距今7000年左右的河姆渡遗址,发现了地板高于地面的干栏式建筑。房屋分为上下两层,上层两米多,用于住人;下层一米左右,用于养猪、牛、犬。(见图3-1)考古学家认为,这种建筑形制在河姆渡时期曾大规模存在,后毁于频繁的火灾[3]。这也是中国长江以南,新石器时代以来最重要建筑形式之一,与北方同时期的半地穴式有着明显的区别。河姆渡聚落周边,既湖河密集,又潮湿炎热。农作物以水稻为主,家畜以猪、水牛、犬为主。考虑到河姆渡饲养牲畜、种植水稻的具体情况,他们的厕所设计很可能与后来干栏式房屋差不多。
关于干栏式建筑的来源,今多认为来自巢居。巢居主要出现在长江流域,那里气候温暖而湿润,林木繁茂。宋代周去非在《岭外代答》卷四中说:“深广之民,结栅以居,上设茅屋,下豢牛豕……其所以然,盖地多虎狼,不如是,则人畜皆不得安,无乃上古巢居之意欤!”[4]关于巢居,古籍多有所载。如《庄子·盗跖》说:“古者禽兽多而人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5]《韩非子·五蠹》也说:“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本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之曰‘有巢氏’。”[6]清代葛震星《史记四言史征》也说:“鸟兽逼人,穴居野处。有巢氏兴,民乃安堵。”[7]可见,“巢居”[8]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躲避野兽伤害。考虑到这点,这种建筑的厕所很可能最初是设置在楼上。

图3-1 临水干栏式建筑遗址复原示意图,河姆渡,距今7000年左右
随着文明的发展,干栏式建筑后来渐渐只保存于西南少数民族中。北齐魏收所撰北朝史书《魏书·獠传》记载:“(獠人)依树积木,以居其上,名曰干阑。干阑大小,随其家口之数。”[9]唐李延寿所撰《北史·南獠传》记载:“獠者,盖南蛮之别种,自汉中达于邛、笮,川洞之间,所在皆有。种类甚多,散居山谷,略无氏族之别。又无名字,所生男女,唯以长幼次第呼之。其丈夫称阿谟、阿段,妇人阿夷、阿等之类,皆语之次第称谓也。依树积木,以居其上,名曰干阑,干阑大小,随其家口之数。”[10]唐樊绰《蛮书》卷四说:“(南诏)裸形蛮……其男女遍满山野,亦无君长,作‘擖栏’舍屋。”[11]唐杜佑《通典·南平蛮》说:“南平蛮……人并楼居,登梯而上,号为干栏。”[12]宋乐史《太平寰宇记》说昌州(今四川大足)风俗:“有夏风,有僚风,悉住丛箐,悬虚构屋,号‘阁栏’”;[13]窦州(今广东信宜)、昭州(今广西平乐)之地的风俗:“悉以高栏为居,号曰‘干栏’”。[14]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记载邕州(今广西南宁南):“民居苫茅,为两重棚,谓之‘麻阑’,上以自处,下蓄牛豕。”[15]明田汝成《炎徼纪闻》记载獞人“居室茅辑而不涂,衡板为阁,上以栖止,下畜牛羊猪犬,谓之‘麻栏’”[16]。此类记载甚多,此不赘举。
如上“干阑”“擖栏”“干栏”“阁栏”“麻阑”“麻栏”之谓,说法有异,实则相同。有学者从语言学的角度证明,“干”(干栏、干阑、高栏、阁栏、擖栏)与一些少数民族语言中表示“家”(房子、村子)的词相同或相近[17]。而“家”字的结构,从甲骨文和金文来看,主要有两方面:房屋和猪。(见图3-2)据许慎《说文解字》,“家”本来是“人”所居,只是取表示猪的“豭”声。段玉裁则认为,“家”本是“豕”所居,后才成为“人”所居[18]。无论如何,这种争论本身就说明人豕关系的密切。如此而言,“干”(干栏、干阑、高栏、阁栏、擖栏)的本义也就很可能与“豕”有关。这种突出“豕”的现象,表明“豕”在人类日常生活和宗教生活中必然发挥着重要作用。
如此,从躲避鸟兽之害的源自有巢氏的“巢居”“栅居”,发展到重视“豕”的“家”——“干”(干栏、干阑、高栏、阁栏、擖栏),间接反映了人们经济生活的发展和思想观念的转变。如前所说,到了新石器时代,家猪已经被广泛地养殖,而到新石器时代晚期,逐渐作为重要的祭祀牺牲和财富的象征。驯化和饲养家猪,最初应是为了取用肉食,当它后来又逐渐成为重要的祭祀牺牲和财富的象征时,“豕”便成为“家”之“重器”。不管人厕是设置在二楼,还是一楼畜圈,这一时期的厕神信仰必然是和猪神(圈神)密切相关的。

图3-2 甲骨文和金文中的“人·家·猪”关系
第一图选自徐中舒主编:《甲骨文字典》,四川辞书出版社1988年版,第315页。图二和图三分别选自容庚编:《金文编》,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510、102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