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头传统”的形成和传播
① 弋咸的看法
从文献上看，对“净头传统”的自觉认知始于元人弋咸。弋咸（也作弌咸），生卒年不详，有《禅林备用清规》一书流传于世。弋咸本人于至大辛亥年（1311）为此书作序，可知此书流传于世的时间应在1311前后。本书卷七载：“净头之职，果自因生……雪豆在灵隐，牧庵、妙喜宝峰会中，皆服勤斯务矣。”[110]弋咸拈出雪窦重显（980—1052）、牧庵法忠（1084—1149）和大慧宗杲（妙喜1089—1163）三人，作为持净悟道的代表性人物，并总结了净头的职事范围：扫地、装香、剔灯、点烛、换筹、洗厕、出桶、拖鞋、换巾、洗涤、加汤、添豆（澡豆）、装灰、讨柴等。言语中对“斯务”，即打扫厕所颇为赞许，并认为净头之职“触边明净，道业圆成”[111]，评价甚高。
② 月江正印的看法
此后，月江正印（1267—1350后）《振寮元持净求警策偈》又有偈云：“执持粪器，着敝垢衣，入净入秽，入水入泥。日用常行三昧，发挥古德风规。赵州东司头不说佛法，狼籍不少；湛堂指甲上放光动地，诚不自欺。生扫帚，破粪箕，得便宜是落便宜。这般标致谁相似？灵鹫山中有隐之。”[112]“隐之”即雪窦重显。此偈专谈净头寮，且主要赞美雪窦重显持净美谈，并拈出赵州和尚（778—897）、湛堂文准（1061—1115）作为正反两方面例子，加以比较说明。
由上可知，弋咸和月江正印虽然并没有提出“净头传统”的说法，但显然已将“净头”作为一种“传统”来看待。在二人的“净头传统”序列中，均提到雪窦重显，且在所举数人中，除了赵州和尚外，雪窦重显当属最早。且赵州和尚是被月江正印作为反面例子引入的，所以应从他所认知的“净头传统”中加以排除，如此，雪窦重显实际上都被二人视为“净头传统”的第一人。
③ 雪窦重显作为“净头传统”开创者之奠定
如上所言，在元代雪窦重显是被当作“净头传统”的开创者来看待的。但是，这个看法无疑是元人的杜撰，笔者在本章第一节便已论证雪窦重显的“净头”身份很可疑，是在元代才产生的，甚至有可能就是在弋咸的《禅林备用清规》中获得的。
图5-2 雪隐
杭州生态旅游公厕中的壁挂和杭州坝子桥边的风景石
惠洪（1070—1128）《禅林僧宝传》卷十一只说到“显至灵隐，三年，陆沈众中”[113]，并没有说到他在灵隐寺做净头。但在《禅林备用清规》中就明确说到雪窦重显从事“净头之职”[114]。此后，这一观点被普遍继承。
紧接着，竺仙梵仙（1292—1348）又确定了雪窦重显与“雪隐”一词的关系。《竺仙和尚住金宝山净智禅寺语录上》云：“他（雪窦重显）昔在灵隐做净头。今灵隐净头寮名曰‘雪隐’，即今圆觉净头寮二草字即是。”[115]借“雪隐”一词的影响，雪窦重显在灵隐寺做净头的事情便更加深入人心。
雪窦重显到底有没有做过净头，书缺有间，姑且不予讨论。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在弋咸、月江正印、竺仙梵仙以后，雪窦重显曾供职于灵隐寺“净头”的说法以及作为“净头传统”的开创者的地位已不可撼动。这标志着雪窦重显的地位和影响在有元一代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最后到了明代的《南屏净慈寺志》，雪窦重显的生平便已被修改完毕，其卷四云：“显至灵隐，浮沉众中三载，曾奉使归访师，灵隐无识之者，于净头寮舍物色得之，曾询荐书，纳之衣中。”[116]今日提及雪窦重显生平者基本对此已不再质问。
④ “净头传统”的发扬以及在日本的传播
元人的认识直接影响了日本学人的看法，后者进一步奠定和发扬了“净头传统”。日僧义堂周信（1325—1388）在《空华集·贺净头颂轴序》中对净头之行赞叹有加。其序明确说到做杂务，尤其是做净头，是发心入道的宗门祖师的传统。所举之例也不外乎雪窦重显、大慧宗杲（妙喜）、湛堂文准。亦将雪窦重显视为“净头传统”的肇始者，并认为“雪隐”一词即是对雪窦重显持净的美称。
图5-3 建仁寺
建仁寺是日本最古老的禅寺，最初其净头寮匾额为“雪隐”，今已不存
日僧不琢（生卒年不详）亦在《洞上伽蓝杂记》中直接沿用弋咸《禅林备用清规》之说，同样仍援引雪窦、牧庵、妙喜作为“净头传统”的代表，并认为后学皆是沿着这条法脉来修持的。其云：“……建仁寺扁‘雪隐’。盖雪窦明觉禅师，在灵隐三岁，勤净头，故后来美之有‘雪隐’之称，今为之唱（倡）呼，似为厕屋之名也。大宋牧庵、妙喜在宝峰会中，皆服司净头职，本朝义堂和尚（义堂周信）参梦窗执司役，咸是有德之芳躅也。清拙禅师住建长日，有偈示曰：‘妙喜宝峰持净日，隐之灵隐结缘时。芳尘郁郁今如昔，直下承当者是谁？’”[117]
不琢认为，“雪隐”这个词语及其含义都是源自雪窦重显在灵隐寺做净头的美谈。隐含在这件事情中的法理，足以启迪和引领佛界后学。后面直接说到义堂周信“参梦窗执司役”，承续“净头传统”之行。清拙禅师偈语中也列举到妙喜和雪窦重显。“直下承当者是谁”显然也带有自勉之意。
从日本学人所列举的“净头传统”代表人物来看，日本完全继承了中国元人弋咸、月江正印和竺仙梵仙等人的看法，均认为雪窦重显就是“净头传统”的开创者。但实际上，文献中有早于雪窦重显的持净高僧。中国“净头传统”的代表性僧人也远不止雪窦重显、湛堂文准、牧庵、妙喜这寥寥几位。下面以元代为下限，稍加补充说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