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一底大:对双重“污秽”的强调与“全恶”形象

2. 怒一底大:对双重“污秽”的强调与“全恶”形象

韩国厕神怒一底大的故事今天仍流行于济州岛。她不仅代表了韩国厕神的基本形象,也是迄今所见韩国各类厕神的主要来源。怒一底大的故事首末被记录在韩国古巫歌《门前本解》中,古籍中未曾有见。《门前本解》到底何时产生,不得而知。自从日本学者赤松智城和秋叶隆于1937年首次在济州岛采录该古歌之后,陆续又有不少学者进行采录。综观十多个版本,其故事结构、主要内容和感情倾向都基本一致,唯有某些具体细节不同。

其中,厕神怒一底大是最值得注意的形象。这一形象在韩国民间历来都被视为“全恶”形象,学者们也基本上是从这一角度去阐发的。她在巫歌文本中的具体表现和象征意义大体如下:

① 怒一底大是以恶毒闻名的厕神怒一底大鬼逸的女儿。可见,怒一底大的脾气、品性正是天然遗传自她的母亲。怒一底大的厕神身份和神格获得有两个来源:一是继承自她的厕神母亲;二是她最后死于厕之空间。

② 在梧桐国,怒一底大过着极其贫困的生活,当听到南儒生带着“银百两和钱百两”驾船来了,就飞快地跑去勾引他,并诱骗他下棋。南儒生输光了所有,无奈娶她为妻(实际上是连自己都输给了她)。这些细节意在突出怒一底大贫困交加、道德败坏的特点。

③ 怒一底大假装与骊山夫人关系亲密,口口声声唤她作“姐姐”,但骨子里却一直盘算如何谋杀她。怒一底大诱骗骊山夫人一起去洗澡,终将其推到池中淹死。怒一底大穿上骊山夫人的衣服,并假装她的声音说话,欺瞒瞎眼的南儒生和多年未见母亲的七兄弟。装扮成骊山夫人的怒一底大假装生病,后又装扮成算命先生告诉南儒生说一定要吃七兄弟的肝才能痊愈。怒一底大假装吃人肝(小儿子已悄悄用猪肝代替了人肝),暗暗将其藏于垫褥,最后阴谋败露……巫歌以极大篇幅渲染了怒一底大善于伪装和欺骗的阴暗面。

④ 怒一底大引诱、占有、欺骗南儒生,害得他有家难回、病瞎双眼。怒一底大诱骗、谋杀骊山夫人,并绞尽脑汁,借南儒生之手谋杀七兄弟……如此种种,又意在突出怒一底大自私、邪恶、狠毒、凶残的特点。

⑤ 在梧桐国,怒一底大原本就过着极其贫困的生活。南儒生与她一起生活后,也只能日日喝糠粥,最后连眼睛都瞎了。厕神怒一底大象征着索取、败家、穷困和使人穷困。

⑥ 作为“后妻”的厕神怒一底大是作为“正妻”的灶神骊山夫人的对立面而存在的。怒一底大谋杀了骊山夫人,她俩是仇人关系。与骊山夫人的宽容、善良、真挚、诚恳相比,怒一底大自私、狠毒、邪恶、伪善;与骊山夫人(灶神)象征的赐予、富裕、丰产、多子相反,怒一底大(厕神)象征的是掠夺、贫困、饥饿和死亡。

⑦ 怒一底大逃到厕所中自杀,死后成为厕神。她身体的一些部位,变成了与厕所有关的污秽的东西。如七兄弟把怒一底大的腿扯下来,做成厕坑两边的脚踏石;把她的头扯下来,做成了猪饲料桶;并将她的身体粉碎,撒向空中。碎末随风飘扬,变成了蚊子、跳蚤和臭虫。这些“化生”之物,都意在强调怒一底大所处空间的污秽以及怒一底大自身的污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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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10 韩国厕神怒一底大的双重污秽和全恶形象

由上可知,韩国古巫歌《门前本解》从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否定了怒一底大,突出了其双重“污秽”和“全恶”形象。这里的“污秽”,不只是表示视觉、嗅觉层面的“肮脏”(pollution),而且可以说是一切严重的甚至偏激的否定性意义的浓缩——包括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当然,实际上这两个层面始终无法截然相分,因为我们在说一个层面的时候,必然会延伸或者跳跃到另一个层面。这里的“恶”同样如此,“恶”“游”“色”“贱”四者总是浑然一体地浓缩于“恶所”之中的。[59]而怒一底大,集此四者于一体,故名之“全恶”。

在物质层面,首先,怒一底大是以恶毒闻名的厕神怒一底大鬼逸的女儿。怒一底大的厕神身份和败坏德性正遗传自此,甚至可以说,“污秽”属其天然本性。其次,厕之空间本就是至秽之处、卑下之地和死亡之所。她死于厕,并成为专司此地的厕神,自然是“污秽”的代言。因此,她死后身体的某些部位,变成了与厕所有关的污秽之物:脚踏石、猪饲料桶、蚊子、跳蚤和臭虫。这些都意在突出其所代表的空间之污秽。在精神层面,首先,她无子并杀子,是对人类自身的生产即种的繁衍[60]的摧毁;其次,她代表着生产生活资料的匮乏,是索取、败家、穷困和使人穷困的象征。最后,她自私、伪善、恶毒、凶残等败坏品性,又是对精神文明之反动。毫无疑问,巫歌文本几乎全面否定了怒一底大,强调了她在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的双重“污秽”和“全恶”形象。(图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