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家园

梦里的家园

卢斯飞

白云飘,轻烟绕

绿荫的深处是我的家啊

小桥啊,流水啊

梦里的家园路迢迢啊

……

抗日战争后期,我在粤东神光山下的崇新小学(1949年后改名为墨池小学)就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在教音乐课的王志尹老师指导下,我们学会了《梦里的家园》这首歌。王老师告诉我们,这是一首江南游子谱写的歌,表现出一种轻烟薄雾般的乡愁,传达了离家多年的人们深切思念家乡的忧伤的心情。这种感情是很美好很动人的,等到你们逐渐长大,离开家乡,这种感情就会越来越浓烈,提醒着你不忘故园的亲人,不忘家乡的山山水水……

说实话,当时我们年纪还小,没有什么切身的体会,对老师说的话似懂非懂。我只是觉得,《梦里的家园》歌词里描绘的白云轻烟、绿荫深处和小桥流水的画面,和家乡兴宁的景色风物,好像没有多大的差别:那神光山麓,岂不是林木苍翠,古刹绕云,幽泉隐伏,炊烟缭绕?那宁江河畔,还能见到南济渡桥,丛丛绿竹,吊脚木楼,高耸古塔……因此,唱起这首旋律优美的歌曲,我仿佛产生一种置身其中的感觉,仿佛歌声也抒发着我对故乡的赞美和眷恋之情。

儿童和少年时期的美好事物会给一个人留下深深的烙印,铭刻在自己的记忆里。在小学、初中到高中阶段,我学会了好多优美动人、催人奋进的歌曲。但不知怎的,《梦里的家园》却一直潜藏在我的心灵深处,离开家乡越久越远,就越会想起它来。我想,这是因为我和故乡的一切,都有着一种扯不断的情缘吧?

十八岁那年,我高中毕业,考上了长江之滨的武汉大学,从此远离故乡。大学毕业后,我到了塞北草原,一干就是近二十年,直到改革开放之初才来到八桂大地。星移斗转,不觉就是一个甲子的轮回。整整六十年间,我和家人回兴宁探亲总共有二、三十次。旅途上往往要转几次车,走上好几天,有时是挥汗如雨,湿透衣衫,有时是车厢内人满为患,一座难求,口干舌燥,睡眼惺忪,种种困窘,一言难尽。但一回到老家,听到浓浓的乡音,喝上清醇的单枞茶,一切疲劳困倦都烟消云散了。在兴宁的日子里,即使时间不长,也要给父母上坟,寄托儿孙的哀思;也要到自己出生的祖屋看看,为祖宗的牌位进香;也要去拜见外婆一家,表示对长辈的尊敬。在兴宁的日子里,哪怕是事情再多,也要到兴宁一中旧址南院大成殿和青眼塘走一走,参加校庆大会,打听和看望当年的师长,感谢他们的教诲;也要到墨池寺和墨池小学看看,寻找当年的课堂和走过的小路;也要和少年时期的同学聚一聚,回忆天真纯洁的友情。时间松裕的话,还会到“大坝里”体育场和合水水库等地走一走,谛听历史的回声。当然,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亲友们问我想吃点什么,我总是毫不迟疑地说起酿豆腐、捶丸、酸甜猪肠、盐焗鸡和“珍珠红”老酒,甚至打听起小时候爱吃的碗粄、扎粽和鸡颈粄来。

时光荏苒,转瞬之间,我已到了“坐七望八”之年。这几年,脚力大不如前,回兴宁的次数少了点。正当我准备在马年清明回乡的时候,家乡的亲友在电话中告知:我在墨池村的祖屋“树德堂”一带,据说是纳入兴宁市“三园一区一基地”的规划,属于拆迁对象,那里有的屋舍已经在村落中消失……说实话,我对“走新型城市化”的道理还是有认识的、有思想准备的,也懂得如何面对“时代潮流”的道理。但我没有想到自己的祖屋和附近的村庄,如此之快地被纳入了拆迁的范围。毕竟村里和那一带有列祖列宗的牌位,有双亲的坟茔,有稔熟的邻居和少年时期的伙伴,有当年读书的学堂和游水的鱼塘,还有屋前屋后的竹林和乌桕树,总之有无数难忘的人、事、景、物。所有这些,都已融入我的记忆,我的心灵深处了。那么,面对“走新型城市化道路”的潮流,我们这些远离家乡的游子该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当下应该是趁脚力尚可的时候,携上自己的家人,在家乡多走一走,多和亲友见见面,多留下一些珍贵的镜头,并且告诉后辈说:“这里是我们的故乡,是几百年前老祖宗们在不断迁徙中历尽艰辛,在这里开基创业的热土,是几十代人长期打拼、用尽心力经营的家园,是他们生于斯、长于斯、长眠于斯的地方,也是你们父辈从牙牙学语到开蒙的摇篮,你们要永远记住它,热爱它啊!”

故乡,你永远在我心里!

(原载《广西师院报》2014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