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想教老好人跳舞，实在是无从下手，教的烦，学的更烦。只有吃了糖，老好人才能安静一会儿，才能听指挥。芳倒是隔三岔五地来，休息的时候，就和张山峰一起研究。芳下载了一首歌，乱哄哄的，谁也听不明白。小唐懂几句英语，能听懂几个词儿，也不过就是马呀马，爱呀爱的。芳介绍说，这是一首苏格兰民谣，有名的马歌。歌词充满了哲理，讲述了做人的道理，什么道理，芳也说不清楚。张山峰不敢妄加评论，人家怎么说，他就怎么听。
芳对张山峰挺看重的，做什么都先商量着来，对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脾气。有时候还损人，她的嘴巴就像刀子，让人受不了。驯马师都对她有了敌意，也不配合她驯马，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小宋私下里还说芳和龙哥的坏话，说他俩不干不净。张山峰直吼着，你知道什么叫不干不净？小宋低下头，没敢还嘴。芳怎么会和龙哥不干不净？龙哥体臭熏人，芳香气逼人，一个如花似玉的女郎，能受得了臭气？再说了，芳是枭龙的女人！
枭龙，肯定不是一般人。
张山峰就这么熬着，头发都急白了，老好人依旧原地踏步，毫无进展。张山峰急眼了，动手打了它几次。打归打，骂归骂，依然不得要领。芳来得更频了，几乎每天都来，除了骑马，就和张山峰琢磨着驯马，琢磨着马舞。芳研究过，苏格兰马歌的旋律与马的心率很合拍，也就是说，这是一首适合马听的乐曲。每当音乐响起，马厩里就炸开了，马顾不上吃草，都仰头嘶鸣。老好人只是静静地听，傻傻地听，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芳问，吊马时，老好人的脉搏是多少？张山峰摇了摇头。芳说，你不是驯马师吗？芳的话刺疼了张山峰，他却不生气，好比让自家妹子呛了几句，哪来的火气？
芳下载了一段视频，让张山峰看，让他了解维也纳音乐会上的马是如何跳舞的。张山峰看了几次，突然就明白了，马的舞蹈，关键在步伐上。不要大步，要小碎步，要有节奏，有前有后，有左有右。芳说，只要有规律地移动，就是舞蹈。明白了这个道理，细节就好办了。张山峰让芳用摆缰绳的方式，前后左右，操控老好人的步伐。这个办法很神奇，老好人很快就熟悉了套路，只要音乐响起，骑手摆动缰绳，老好人就会摇头晃脑，左右摇摆。甩头，抬腿，倒退，前行，扭臀，一气呵成。俊善看了几回，只提出一个疑问：为什么每次动作都不重样？
张山峰急了，说，就你事多？！
俊善说，不是我事多，我担心龙哥事多。
看在张山峰的情面上，芳答应去和龙哥谈。芳总觉得对不起张山峰，她随便的一句话，就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早知是这样的，说什么也不会多嘴。芳心里清楚，让马跳舞就是胡闹，就是赶鸭子上架，就是欺负老实人。
俊善说，龙哥拔根汗毛也比我的腰粗。
俊善说，凭你和枭龙的关系，帮帮我们吧。
芳的脸色变了，你胡说什么呀？芳扔下马鞭，扭头就走。俊善说，完了，得罪她了。张山峰不明白怎么就得罪了，不就是提到枭龙了吗？俊善说，小点儿声，枭龙是老黑！张山峰突然就打了个冷战，看着芳的背影，心里头有股子说不出的滋味。想象着枭龙和芳，无论如何，就是对不上点儿。芳看起来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女孩子，长得漂亮，冷丁看，挺傲慢的，其实，心里挺热乎的。枭龙？老黑？他的女人应该是那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张山峰咧着嘴，脸颊上的肉，一跳一跳的。
俊善说得对，为了比赛不流泪，平时就得多流汗。张山峰豁出去了，跟老妈打了招呼，说要驯马，就不回来住了。老妈嘟囔着，人都驯不了，还驯马？张山峰说，老好人可比人好。老妈就嚷，窝囊废！你们爷俩都是窝囊废！
张山峰住进了马班，就差搬到马厩里睡了。白天黑夜都不闲着，不停地放着苏格兰马歌，同时，观察着老好人的神态，琢磨着如何有效地着手训练。芳连续几天没来，张山峰就让小唐打下手。小唐紧张，与师傅总是踩不到一个点儿上。老好人跳得时好时坏，一直没有形成固定不变的步伐。张山峰气得干瞪眼，急也没有用，他对舞蹈一窍不通，不通，就找不到问题的关键所在。找小秦帮着看看，小秦也是个二百五，比小唐强不了多少，看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这天，芳露面了，没换服装，就直接走到训练场。芳看了小半天，说，师傅，你这马越驯越糟糕。张山峰一股火就顶在了脑门儿上，心里发焦，半天说不出话来。芳说，师傅，我想出了一个办法。张山峰的脑里忽然就开启了一条缝，透了一丝光亮进来，他一把将芳抱起来，丢了几个圈，抱到马上。芳羞红了脸。张山峰催促着，快说呀，有什么好办法？芳说，马怎么跳，全靠骑手怎么盘，对吧？张山峰点着头，是的是的。芳说，人没有固定的动作，你让马的动作怎么能固定呢？一句话就点醒了梦中人，张山峰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转身朝徒弟们吼，看看人家，就比你们这些猪脑子强百倍。
芳和张山峰琢磨出了一个办法：骑手先准备好，音乐一响就数数，8个数就是一组，每数到8，就抖缰绳，先左后右，先前后退，都规定死了，都固定死了。这样，就是跳上一百遍，也不会变样的。这一招真好使，老好人突然就会跳舞了。每个人都坚信，这就是马舞——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舞蹈。
张山峰问芳，你为什么要帮我？
芳说，见你第一面，就想帮你。
芳的脸红了，她挺直了身子，抖了抖缰绳，老好人腾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