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我在无线电里听到了丁教官兴奋地向指挥所报告:“○○一报告,海上敌机已被击落!”指挥所即令他飞向陆地,增援我去攻击充当诱饵的敌机。
我开“加力”继续追击敌机。在距敌机一千米时,我刚准备放下减速板,以防再犯首次拦截射击时大速度差冲到敌机腹下的失误,突然发现敌机的机头猛地上仰,也放减速板减速,并以大坡度进入“S”形急转弯。我的飞机由于速度还没减下来,只好带着很大的速度差被动地跟随转弯。敌机看出了我的速度差,更加拼命地做“S”形急转弯,三次交叉后,我已被逼到了敌机前方,敌机不失时机地立即回转,成功对我“咬尾”。我顿时紧张起来,一边继续做“S”形急转弯,避免遭到敌机攻击;一边思忖采用什么战术动作才能扭转被动局面,反败为胜。
我想到了丁教官讲过的“眼镜蛇”。我若用“眼镜蛇”机动,能否让敌机冲到前边呢?但是,我以前从未飞过“眼镜蛇”机动,我能像普加乔夫那样幸运吗?这是在和敌人空战,不允许我患得患失、犹豫不决。
我马上下定决心,并为做“眼镜蛇”开始悄悄创造条件。在我做完第四次“S”形急转弯后,飞机速度已降至每小时四百二十千米。这个速度是做“眼镜蛇”机动的最佳时机。我回头望了一眼敌机,希望它跟踪我的距离更近一些。我甚至用短暂改平坡度的“破绽”来引诱敌人上钩。敌机见我改为平飞,以为对我实施攻击的时机终于捕捉到了,也改平坡度,立即对我进行瞄准。就在敌机刚刚对我瞄准的那一刻,我突然快速向后拉杆到底,机头顿时蛇立起来,仅仅两三秒钟已上仰到一百一十度以上!机尾冲前,机头向后,而且一点也没上升高度。
丁教官讲过,在实际空战中,只有敌机离我机很近,且速度比较小的时候,做“眼镜蛇”机动效果才最好。我机突然“急刹车式”减速,敌机措手不及,一下子就冲到了前边,使我机由被动瞬间变成了主动。如果敌机距我机比较远,我机做“眼镜蛇”机动就达不到把敌机“甩”到前边的效果。甚至,因“眼镜蛇”机动时间较短,高度几乎没有变化,对敌机瞄准没有什么影响,加之其减速的奇效,很可能还给敌机追赶距离、实施瞄准射击以可乘之机。那样,我机可就是弄巧成拙了。丁教官还说过,如果我机使用全方位导弹攻击,利用“眼镜蛇”机动可在更大范围攻击敌机,与常规机动相比,可为飞行员提供更多的发射导弹的机会。当然,当我机受到敌机导弹攻击时,也可用“眼镜蛇”机动迅速改变姿态,减小遭受攻击的可能性,甚至规避掉敌机导弹的追踪。
当我将机头拉起来时,感到飞机明显地抖动了一两秒钟,这是飞机在“过失速”状态下机翼和机身出现气流分离引起的正常现象。此时,我的飞机仰立在空中,速度迅速减小,仿佛要在原地停住。敌机飞行员果然来不及反应,“噌”地冲到了我的前边。我立即推杆,放下机头,增速跟踪敌机,并迅速修正光环位置,欲将敌机套住。此时,我扫了一眼速度表,表速仅有每小时二百千米。
敌机被我做的“眼镜蛇”机动吓了一跳。“眼镜蛇”机动显然是高难度动作,风险性极大,做不好会使飞机进入更复杂的状态,危及飞行安全。据说,空军只有少数几位飞行员能够完成这一高难度动作。此时,敌机飞行员一定以为他遇到的对手是一位“超级”空中杀手。可是,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初次做“眼镜蛇”机动,居然成功了。
我再次向丁教官通报与敌机空战的位置,他用无线电告诉我,正向这里飞来。按照指挥所指令,我们双机将联手对诱饵敌机实施攻击,阻止它投弹,力争将其一并击落。
敌机并不甘示弱,立即做了一个“半滚倒转”,向我方机场方向扑去。敌机的这一举动也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因为敌机现在是带弹飞行,飞机最大限制载荷是5G,超过这个载荷炸弹就有可能被甩掉。即使是小速度条件下做“半滚倒转”,飞机退出俯冲时至少需要4G以上,如果拉杆量控制不好,飞机载荷就会超过5G,它“抱”了一路的炸弹就会在途中被甩掉,这次作战任务即刻宣告失败。而此时,敌机用这个特技动作摆脱我的追踪也是最明智的选择,它不仅可以迅速改变飞行方向,同时还可以在最短时间内降低高度,为即将飞临我方机场上空投弹创造条件。
我飞机的副油箱已投掉,现在是发挥飞机机动性优势的最好机会。我跟随敌机“半滚”后,并没有急于拉杆“倒转”,而是先观察它是否转入倒飞俯冲。我想晚一点切半径,先拉大些距离,以便在敌机退出俯冲时,迅速切半径,骑在它的运动轨迹上方攻击。用这种方法攻击,敌机无法观察到我跟踪时的确切位置,容易为瞄准射击赢得时间。当我机和敌机的运动轨迹都越过垂直向下九十度后,敌机先于我机开始转入正俯冲,我迅速压杆蹬舵往敌机后上方靠拢,并及时回转,很快就骑到了敌机的“脖梗子”上。机会难得!我立即转动测距把手,将光环缩小,并让光环从敌机机头前上方逐渐回落,待光环下沿与敌机头相对时开火。这个瞄准点位置,我是根据敌机距离概略估算出来的,炮弹的轨迹对于敌机来说要“宁前勿后”,若都打在了敌机尾后,连一丁点威慑力都没有。
看来,敌机飞行员一定是位空战经验丰富的“老飞”,就在我扣下扳机射击的同时,他突然压了一个很大的坡度向侧方偏移,那个本已被我光环套牢的黑影,触电般迅速跳出圈外很远。
我决定调整战术,放弃穷追不舍的打法,改为放长线钓大鱼的“钓鱼”战术。即在较远的距离上跟踪敌机,不贸然用大速度差冲向敌机攻击,以防不慎冲前反被敌机“咬尾”。我只要远远地跟踪敌机“咬”住不放,随时有可能寻找到瞄准射击的机会,始终对敌机构成威胁。即使敌机飞临我方机场上空,它在不断摆脱机动中也根本没有机会瞄准投弹。我只要彻底破坏了敌机的投弹计划,胜者就属于我方。
此时,丁教官正在向我靠拢。我们双机可以用钳形夹击战术,使敌机难以同时招架左右两个方向的攻击。敌机一旦稍有失误,露出破绽,必被我双机其中一人先开火将其击落。
敌机被我跟踪“钓鱼”几十秒钟后,突然提前投弹,放弃了对我方机场的突击。这实在令我大惑不解,中途投弹放弃执行任务意味着什么,敌机飞行员难道不清楚?这岂不是“临阵脱逃”?我分明看见那颗长着椭圆形脑袋的炸弹从敌机腹下旋转着向地面坠去。
我把这个意外情况报告给丁教官。敌机竟然把完成任务的最后一线希望主动放弃了,投弹后猛地拉杆跃升减速,旋即以一百二十度坡度做“斜半扣”式急盘旋下降,动作凌厉无比,一看就是个训练有素的“快刀手”。显然,他现在非常迫切要摆脱我的追踪。看来,敌机要拉开架势与我决一死战,并想在丁教官赶来之前以技术优势将我解决掉。丁教官已率先在海上击落了一架偷袭的敌机,若这架敌机能尽快将我击落,虽然总体上没完成突袭我方机场的任务,但从击落对方飞机数量看,是一比一平,也算为自己挽回了一些面子。
敌机飞行员的特技动作太棒了!一连拉了几个“斤斗”后,我和敌机的距离渐渐拉远。几圈下来,敌机已切半径绕到我的尾后。我预感到,若照这个样子再继续做“斤斗”,敌机很可能在“斤斗”中捕捉时机将我真的解决掉。情况万分危急,我不能陷入圈套、束手待毙。
当我机以每小时八百千米的大速度退出俯冲时,我没有继续拉杆进入“斤斗”,而是突然间压杆蹬舵使飞机反扣了过来。我要做一个大速度“半滚”,将载荷拉到极限,与敌机拼一次抗黑视能力。
飞机滚转一百八十度后,我立即放下减速板,用力向后拉杆,飞机边减速边急剧增大载荷,两秒钟后,载荷已达到6G以上!我的眼前一阵发黑,我继续拉杆,很快眼前已漆黑一片。但我心里明白,飞机是沿垂直面运动。
像预计的那样,我出现了黑视。如果敌机跟随我也做大速度“半滚”,同样,他也必然出现黑视。由于敌机进入“半滚”后减速比我晚,敌机的载荷可能比我更大,黑视程度更严重。在黑视中,飞行员什么也看不见,更谈不上瞄准攻击对方了。
飞机在做特技时,飞行员一般要承受高于自己身体重量几倍的载荷。在强大离心力的作用下,飞行员身体里的血液就会像“甩温度计一样”迅速向下肢流动,头部出现严重缺血,轻者导致灰视、黑视,重者还可能出现空中晕厥。所以,特技飞行时,条令规定飞行员必须穿上抗荷衣。
我深知黑视对于飞行员来讲是很危险的。我正是想利用这一冒险举动来摆脱被动。
我刚飞特技时,对付黑视的经验不足。一次飞特技编队,长机退出俯冲时动作比较急剧,载荷较大,而我事先又未做“吸气、憋气、鼓肚子”的对抗性动作,飞机刚跃出天地线,我的眼前便灰蒙蒙一片了,旋即,进入了黑视。我向长机大声报告:“我看不见你了!”正在做跃升的长机以为我编队队形不好,发生了空中丢失,马上下令:“改平飞、保持状态!”待他回头一看,我的编队队形很好,双机间的距离仅仅一百米左右,怎么能看不见长机呢?两三秒钟后,载荷减小,我眼前渐渐明亮起来,视力恢复后,重新看见了长机。虽然是短短几秒钟的黑视,因为是发生在双机编队中,我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现在,敌机正在跟我“编队”,只不过“队形”太大了些而已。黑视中的敌机飞行员无法知晓我下段的运动轨迹,因我既可以做一个正规的“半滚倒转”,由反俯冲过渡到垂直俯冲,再从正俯冲退出;也可以在反俯冲途中突然滚转一百八十度,改为相反方向的正俯冲。黑视中的敌机既无法猜测我的动作,更无法进行跟踪。
随着大载荷的时间增长,我的黑视也越来越严重。在俯冲中发生黑视,一两秒钟的时间都会让飞行员感到异常漫长。我已不知道飞机运动到什么角度,但心里还清楚,飞机一定正以每秒几百米的下降率损失高度。我的心理压力和身体压力都达到了极限。
我用在心里数数计时的方法,估算飞机已改变的角度。当我黑视五秒钟后,立即推杆制止住飞机的上仰角速度,迅速压杆滚转,使飞机改为正俯冲。我做这一切动作时,都只能像盲人一样凭感觉进行。
飞机载荷减小后,我的眼睛由发白渐渐到明亮,又能看清东西了。我恢复视力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检查高度。机头前的山峦正扑面而来,我边拉杆退出俯冲,边开始寻找敌机的位置。我上下左右搜索了一遍,也没看见敌机的影子。
我立即将倾斜俯冲的飞机修正到正常状态,并扩大搜索范围,继续寻找丢失的敌机。我判断最大可能是,敌机和我在黑视中俯冲的方向不一致而分道扬镳了。
丁教官听到我丢失目标的报告后,也在扩大搜索范围寻找敌机。
丁教官报告发现了“目标”。但他不敢确认,这个“目标”是我机还是敌机。
“○○二,你向右转一下!”丁教官向我发出口令。如果丁教官看到的飞机,听到口令后开始右转,说明是我机;若没有反应,则是敌机。
我赶紧压坡度向右转弯。耳机里又传来了丁教官的声音:“○○一发现敌机!”指挥所遂命令丁教官“接敌”。丁教官遂又通报:“○○一位置碧流河水库上空!”我将机头迅速转向了碧流河水库方向,与丁教官会合。我看了一下机翼底下的地标,是明阳镇。这样看来,我距丁教官至少还有三十千米的距离。我加速向丁教官靠拢过去。
丁教官已投掉副油箱,快速扑向敌机。指挥所传来指令:“○○一,敌机可能要返航,拦住它!”我遂调整航向,向敌机返航的斜前方飞去。
两分钟后,我报告到达敌机返航途经的朱家隈子水库上空。丁教官听到我的报告,向我通报:“○○二,敌机高度六千米,你取正高度差拦截!”我立即回答:“○○二明白!”
空战中,长僚机的默契配合至关重要,即使不用下达口令,彼此也能准确领会对方的意图。现在,丁教官一定是与敌机在缠斗中不好得手,如果我在途中拦截敌机后主动充当诱饵,把敌人稳住,引诱敌机来对我进行追踪攻击,而给丁教官在尾后攻击创造有利时机,岂不即可大功告成!
决心已定。我向丁教官报告:“○○一,○○二发现目标!我前你后……”“○○一明白!”还没等我把战术意图说完,丁教官已经心照不宣。
敌机果然向我直扑过来。
我在敌机前方不规则机动,令它无法稳定瞄准。
丁教官在攻击海上敌机时,几个连射,炮弹已剩余不多了。他必须准确射击,确保将敌机击落。
为了避开敌机的有效观察和摆脱,丁教官决定由负高度差攻击改为正上方攻击。从正上方进入攻击,当然要比尾后下方攻击难度大得多。光环与敌机相对运动速度较大,飞行员不仅瞄准困难,而且容易遮盖目标。但正上方攻击隐蔽性强,我机处于敌机飞行员观察的死角,可以从容地进行瞄准射击而不被敌机觉察。
我在飞行头盔的耳机里终于又听到了丁教官洪亮的报告声:“○○一报告,第二架敌机被击落!”指挥所以兴奋的声音下令:“○○一,○○二,双机返航!”我和丁教官异口同声地回答:“明白!”
此刻,我检查了一下飞机的剩余油量是七百升,离红色的“油尽警告灯”闪亮还有一百五十升的余地(飞机剩油五百五十升时红灯开始闪亮)。飞机通场后建立正常航线着陆,保证发动机正常供油一点没有问题。
当我们的飞机下降高度至二百米飞过海岸线的时候,机翼下是一片长满碱蓬草的湿地,这片碱蓬草每年夏天都在海边铺一条蜿蜒的“绿地毯”,秋天变成一条“红地毯”。左机翼下方闪过了一群白色的翅膀,它们是迁徙而来的天鹅,是这片海滩最尊贵的客人。
双机越过海岸线的湿地后,丁教官回头望了望我,意思是马上就要通场了,把队形编好。我立即加油门把编队间隔、距离由原来的疏开梯队五十米乘以一百米缩小成基本队形三十米乘以三十米。此时,我已能清晰地看见丁教官的飞行头盔在阳光照射下闪着银色的光芒。我把编队中的主、辅标志线卡好,不出现一丁点的错位。僚机飞行员只要卡好这两条标志线,编队数据就会一米不差,队形就是标准的五分。但丁教官似乎并不满意,又一次回头望我。他见我只顾埋头编队而对其投来的目光并无反应,竟举起右手向我的前方指了两下。他的白手套非常明显,像一个白色的箭头。哦,丁教官原来是嫌我编队的队形偏大,让我再往前赶一赶距离。我点点头,迅速往前“蹭”了过去。现在的队形是十五米乘以十五米,已是密集队形了。
编队是一个比绣花还要仔细的技术活,要求飞行员每一个细小的操纵动作都必须精准无误。两架高速飞行的歼击机,要做到编队中的一米不差,对飞行员的技术水平必然会有很高的要求。凡心浮气躁、粗枝大叶的飞行员是飞不好编队的,也无法保证编队中的安全。同时,编队还是飞行员的脸面,更是一个部队训练水平的脸面。一个编队技术不过硬的部队是不会有什么战斗力的。
丁教官向塔台指挥员请示继续下降高度。我全神贯注操纵飞机,努力做到精确无误地编好密集队形。丁教官忽然提高嗓门报告:“○○一,请示超低空通场!”塔台指挥员迟疑了两秒钟后才说出:“可以。”指挥员这两秒钟的迟疑自有其“深奥”的道理。今天,整个空战我方大获全胜,只有双机平安落地,指挥所和塔台指挥员心中悬着的石头才会落地。“编筐编篓,重在收口。”在这即将“收口”的节骨眼上,有谁不想避难就易、“见好就收”呢!
指挥员当然明白丁教官的用意,他要让我经受一次“全程”的不掺水分的实战锻炼,从而了解“老虎团”的战斗作风。
丁教官将机头对向跑道头,修正好方向,双机像两只捕猎的苍鹰开始扑向机场。这是我第一次以密集队形做超低空通场,感觉手心有些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