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时候,儿童散文是对儿童生活的再现性书写,它所呈现的是儿童所熟悉的生活场景与生命经历。只是这种呈现对于优秀的儿童散文家来说,并不是单纯的时光回溯或心理怀旧,而是在从容梳理人生轨迹之后的经验反刍与记忆重构。这当中会很自然地融入一种“过来人”的眼光,一种在自我成长中获取的经验、感悟与认知,进而构成作家同小读者的对话或潜对话。

譬如,鲁迅的《五猖会》打捞出作家儿时的一段故事:“我”兴奋急切地想登船去看迎神赛会,可父亲偏偏在这时叫“我”背开蒙书,直到背出才放行。这当中不无作家对刻板生硬的旧式教育的讥刺,但更重要的恐怕还是揭示了一种迄今仍普遍存在的现象:孩子的天性好玩与父亲的“望子成龙”,永远是一对无法化解的矛盾。朱光潜的《谈升学与选课》借助作家的求学经验,直接寄语莘莘学子:选校“应该以有无诚恳和爱的空气为准”。选课须问问:“这门功课合我的胃口么?”学习要潜心专业,但也要注重通识,要把专业知识建立在宽大稳固的基础之上,以利于日后多方面发展……都是别具只眼的金玉良言。高洪波笑谈“我”与艺术的缘分:没学会吹笛子,也谈不上真懂音乐和京剧,但轻柔俏丽的口哨为“我”找回了面子。这看似自嘲的文字,实际包含着另一种识见:人生的艺术化并非单单意味着技艺或爱好的生成,其更为重要也更见本质的,是一种像吹口哨那样融入日常境况的快乐精神,一种充满自由与诗性的生命状态。陆梅的《致安妮》以书信的方式,跨越生死界河,向二战时躲在纳粹枪口下,写出《安妮日记》的犹太小姑娘致敬。其剀切、睿智和深情的言说,不仅凸显了安妮坚强、勤奋、不肯屈服的可贵品质,同时也告知今天拥有幸福的小读者,应该拒绝遗忘,学会感恩,永远保持对生活的热爱和希望。显然,这些或语重心长,或别有寄托的篇章,因为携带着清晰的童年印记或浓郁的青春气息,所以很容易叩开小读者的心扉,使其在直观自我的过程中,获得心灵成长所必需的精神甘露与人文素养,进而健康自信地走向明天,创造未来。

当然,儿童散文并非只能表现童年记忆和青少年生活,就题材和内容而言,它自有开阔的天地和多样的空间,甚至不存在绝对的禁区。只是在营造具体文本时,仍必须保持与既定对象的生活连接和审美感应。如基本主题要植根青少年的心理现实与精神生态,表达方式要新颖、俊朗,体现童心童趣等。在现当代散文史上,有些作品并非作家专为青少年而写,但由于其自觉或不自觉地具备了以上特征,所以仍然受到小读者的欢迎,不失为儿童散文的精粹乃至经典。

孙犁的《小同窗》讲述了作家与一位李姓的中学同学长达几十年的诚笃交往。其中写到更迭多变的历史场景,也写到“我”和李同学不同境况下不同形式的心心相印,但所有这些都隐含了作家对真正的同窗之谊的理解与珍重,因而值得青少年静心一读。梁衡《跨越千年的美丽》,以发现放射性镭元素的居里夫人为主人公。其笔墨所至,既热情礼赞了其伟大成就,更精心展现了其亮丽人格,于是,主人公作为年轻漂亮的女性,却毅然选择经年累月、含辛茹苦、献身科研的文学形象跃然纸间。这对于当下生活中一些年轻女性的虚荣、浮躁和投机心理,既是一种针砭,又是一种昭示。张立勤《痛苦的飘落》披露了女作家刚上大学时,因患癌症接受化疗后的独特心境:勇敢地直面秀发飘落,达观地走向未来生活。这样的话题进入花季少年的视野,也许有些沉重,但却有助于他们及时认识人生的不虞和不幸。贾平凹的《养鼠》为一只潜入书房的小老鼠画像:它会挑食,不贪婪,听得见主人喊话,看得懂主人心情,甚至能接受室内的文化气息,鬼使神差地朝着书架上的佛像作叩拜状……这样的妙文,单单那份幽默、好奇与想象力,就已经激活了童心童趣,更何况字里行间还贯穿着与世间生物平等相处的理念。诸如此类的作品,把儿童散文引入了一种相对深刻也愈发丰赡的境界,使其更具有艺术的表现力和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