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袭击了海湾。燠热持续三周不散,牢牢封锁住了海面,潮涨潮落不再那么饱满有力,它声音喑哑,昏昏沉沉。立秋一周后,迟迟来了一场暴雨,从早至晚雨脚未歇,人一夜安睡,清早醒来天空又是夏天里的那个太阳,热辣灼人。还在伏中,高温已降至30摄氏度,蝉鸣仍旧各种声线交织一片,聒噪喧天。

这场雨盼得辛苦。徐连君说:“昨天手机上的天气预报就不断预报着什么时候有雨,到点了雨没下,预报有雨的预报又往后推迟了几个小时,到时候了还是没有雨……一而再再而三的,说是半夜时分有雨,到了凌晨我起床后,老天只是阴沉着脸,雨还是没下。”

若是南风向北,刮过海湾,南风的尽头是大黑山,徐连君住在山脚下。他每日晨起泡茶,然后早课行文千字,天蒙蒙亮就发文到朋友圈里去,“以飨各位”。这次暴雨中雨连带小雨,他都一一盼过了,极度渴望的背后是要水洗天地,生养万物,随后一番清秋。上午未及十点钟,暴雨终于践约而来,再三懒惰,来就铺天盖地,一时间海湾三面轮廓顿消,唯有近处长长一线白浪在拍打海岸,涌上来又退回去,放宽又收窄。我喘口长气,风雨交加时,人终于在热浪里爬了出来。

偶尔雨生白花,隔着玻璃窗,能看到它们被风扬起,又急速地斜落,在空中画出各种短促的白线。海天一色,一阵阵迷雾变幻,时明时晦。风停住脚步。风急速行走时,东海岸那片山岭就会显露出来,山脚几抹暗绿在灰蒙蒙中飘浮,半山腰往上去直至山顶,是一根根直线形建筑物,天色晴朗时可以看清它们像纸牌,一张张竖立,直刺向天空。西海岸和尚岛始终模糊一片,我却能在意识深处辨认出,那一个隐约的灰色物体,其实是客货运码头。

夏天并没有走远,暴雨过后,一丝风没有,仍是又闷又潮。纪文君却在电话里说,气温并不是很高,今天才30摄氏度。她对温度很满意。不管咋说,它总算降下来了,热浪滚滚、旷日持久的35摄氏度太让人绝望,眼下它终将远去,比起来,30摄氏度气温真是根救命的稻草。可是没有风,喘不上来气。她的声音传来,我却觉得电话的那头,有个细小的人,正在用力打捞着自己。最终生命所需要的,大约就是那一口气,她使我领会到,人知道自己是脆弱的,才奋力保全自己,就算一寸寸退让,也仍是种不屈。

到底,雨不撒谎,夜终究有了凉意,好过起来。尤其夜深人静,枕畔的海浪声驱走了燠热,似乎只在一瞬间,我感到海湾挣脱了热浪的囚禁,在微风中回到往昔。我几乎忘记了那些清凉的夜晚,我住十七楼,早晚听惯了有节奏的海浪的喧哗和潮水耐心冲刷海岸的阵阵唰唰声,它们缓慢低沉,从窗外遥遥传过来,有一种从不松懈的节律感——这本身多甜美呀,可惜很少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