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松鬼使神差地跟着张新华下了地铁。这里不是刘松每天回家的那一站,而这一天也不是平常上学的日子,这一天是星期六,下午还有语文补习课。但刘松不想去上了。前一天张新华跟他说:“明天带你去工地玩,怎么样?”张新华是刘松的同桌,一个满脸青春痘的高大男孩。刘松想了想,说:“明天还有补习课呢……”他心里的犹豫全写在了脸上。张新华有些不屑,说:“差一堂课能怎么?我带你去的工地可是地铁工地,2号线,我爸在那里。”张新华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刘松嘴里“嘁”了一声,心里已经松动了。

张新华是借读生,但他从来不说自己的老家在哪里,即使班上的小霸王把他按在地上,往他嘴巴里塞石头,他也绝不说。小霸王又瘦又小,可拳头硬,他骑在张新华的背上,大叫道:“你说,你是不是从三十里堡来的?”那可能是小霸王唯一能想到的乡下。张新华挣扎着,紧闭着双眼,紧闭着嘴巴,脸憋得通红,青春痘好像要炸开了似的,却始终不吭声,也不反抗。最后总是小霸王先觉得无趣,指挥着身后几个男生:“你们!一人一脚!使劲踢!”

刘松是最后一个踢张新华的人,小霸王凶神恶煞地吼:“不行!你踢得太轻了!”刘松迟疑一下,小霸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刘松不敢再犹豫,抬起脚用力踢过去。他的脚指头感觉到张新华坚硬的肋骨。踢完了,刘松有些心虚,看看张新华,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瞪着自己。

两个人站在地铁站里,刘松有些茫然。

这里是一个新设立的站点,各种标识还不齐全。空荡荡的站台上,下车的乘客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个工作人员靠在角落里打了一个哈欠,然后认真地看着两个孩子。张新华拉了一把刘松,说:“跟我走吧,这里我熟。”说着在前面带路。转过两个弯道就有楼梯,手扶电梯停了。刘松抬头往上看去,深深的楼梯顶端是亮得刺眼的天空。

刘松不喜欢张新华,其实是看不起他。张新华似乎除了那件污迹斑斑的校服,再没有换洗衣服,还有他那张宽大的、油腻的脸,长满了令人作呕的青春痘。张新华喜欢用手纸擦脸,手纸的质量很差,经常被起伏的青春痘勾住一些白色的纸屑,老师见了,总是满脸厌恶。

张新华却不以为意,依旧对每个人笑出满口白牙。即使是小霸王,张新华见了也笑,跟大家一起喊他“豪哥”。刘松有时不理解,问张新华:“他打你打得那么狠,你怎么不生气?”张新华不吭声,笑容却凝在脸上,好像冻住了一般。刘松就摇头,觉得他那是乡下人的麻木。

刘松和张新华终于爬出了地铁站,放眼望去,周围一大片烂草滩,草丛半人多高。草滩的尽头是阴沉沉的大海,冰冷的海风吹来,刘松打了一个冷战。刘松说:“这里好荒凉。”张新华跳下台阶,站在草地上说:“以后就好了,等曼哈顿大厦建起来,这里会特别热闹。”刘松撇撇嘴,却没说话,顿了一下才问:“你说的2号线在哪儿?”张新华指着远处建了一半的高楼说:“过了那栋楼就是了。”

烂草滩上只有一条行人踩出来的土路,坑洼不平,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刘松问:“你爸在工地上干吗?”张新华说:“他是电工,专门给地铁配电。”说着,张新华转过身来,兴奋地比画着,“每天他都穿着防电服,就像防弹衣一样,特别厚,他还有一根电杆,这么长……”刘松心不在焉地听着,脚下深一脚浅一脚。他心里有些担心,下午不去补习课,会不会被老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