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的激发诱捕:“不以力构”与“急追亡逋”
灵感对于创作的成败得失固然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但却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中国古典美学家们在谈及灵感时,每每强调灵感的兴到神来非人力所能左右。如杨万里《冬至前三日》:“酒不逢人还易醉,诗如得句偶然来。”《梁书·萧子显传》:“每有制作,特寡思功,须其自来,不以力构。”古人们看到,苦苦寻诗未必就会得诗,但同时他们又以辩证的思维积极寻觅打通灵感之泉的有效渠道,从自身的创作体验出发,对灵感的激发诱捕等思维过程做了真实生动、曲尽其妙的揭示。
他们首先强调要顺应人的生理和心理机制,张弛有度地使用大脑。刘勰在《文心雕龙·养气》中对创作主体提出忠告:“是以吐纳文艺,务在节宣,清和其心,调畅其气。烦而即舍,勿使壅滞。意得则舒怀以命笔,理伏则投笔以卷怀,逍遥以针劳,谈笑以药倦。”在刘勰看来,过长时间的思考会使得作家大脑过度疲劳,文思枯竭,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如果违反生理机制勉强为文,只会使得头脑越加昏乱,所以务必在生理和心理的调节疏导上下功夫,使内心清明和顺,性气调和畅通时才命笔写作。如果心烦意乱、思路壅塞阻滞时,应立即让紧张的活动暂时停下来,使用逍遥自在的方法来解除劳累,在谈笑风生中赶走疲倦,这样才能催化出别具一格的灵感之花。
今天看来,古典美学家们“不以力构”的见解与现代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十分契合。现代心理学认为,大脑的兴奋与抑制调节到最佳状态,是灵感产生的生理基础。当长久思索的大脑区域一直处于高度兴奋状态时,就会导致精神极度疲惫,反而抑制了大脑皮层的活动,这时如果创作主体放弃了专注的沉思,转而休息或放松,就会将注意力转移,使得原来的兴奋中心暂时处于抑制状态,但是脑细胞并未完全停止活动,原周围皮层细胞转入兴奋状态,兴奋中心外围的潜意识就会激发出来。这时,神经细胞的活性大大增强,大量丰富的潜在存储信息被激活起来,摆脱了常规思维路向的限囿而纵横驰骋,打破了平常惯性思维定式下所形成的固定神经联系,各种表象被打乱并重新组合,建构起不合常规的联系和自我认识。这时,一旦异常活跃的潜意识活动受到某种因素的作用,就会一触即燃,如火山喷发般突发性地升华到意识域层面,孵育出灵感之花。谢灵运说自己梦中所得的佳句“池塘生春草”“此语有神助,非吾语也”,正是他“思诗竟日不就”转而去睡觉时灵感乍现的所得。因此,作家如思维迟滞,大可不必苦苦揣摩,勉强为之,而是不妨另起炉灶,尝试“旁思”,所谓“用笔不灵看燕舞,行文无序赏花开”。
灵感偶然突发,恍惚而来,稍纵即逝。苏轼将灵感的偶发性和瞬息性形容为“兔起鹘落”“弹丸脱手”“骏马倏忽”“系风捕影”,若不及时获取,就会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所谓“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摹”。此时,顿悟式的遐想里漂浮的意象具有极大的不稳定性、不确定性和模糊性,它们若隐若现,时浮时沉,急需显意识活动的冷静观照、筛选加工和提炼融会使得它们清莹澄澈、明晰生动。因此,创作主体此时需要用自觉的显意识去适当地驾驭、调动和组织所有的信息材料,及时地以文字形式物化下来,使得潜藏在潜意识深处的集群化的意象被有序化和结构化地组合排列,一一呈现出来,或发现了主题思想,或完善了艺术形象,或启示了情节构思,或催化了意境感发,或拾来了好词佳句,等等。对此,宋代哲学家邵雍有形象的描述:“忽忽闲拈笔,时时乐性灵。何尝无对景,未始便忘情。句会飘然得,诗因偶尔成。天机难状处,一点自分明。”(《闲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