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十二

丁教官在协同时专门强调,战斗起飞或执行重要任务时,要做好暗语指挥的思想准备。我把飞行夹板里的暗语逐条看了一遍,已有了初步的印象,但尚不能够完全背诵下来。丁教官提示说,一旦记不住暗语的含意,就低头扫一眼绑在左腿上的飞行夹板。

飞行夹板是用有机玻璃制成的,多层,每层都装有各种飞行数据,最后一层装的是“通信密码”,就是在这张表格里,填满了指挥暗语。飞行员向地面指挥员报告或地面指挥员向空中飞行员下达指令时,使用的暗语均是由上级下发的,这些暗语要定期进行更换。

我和丁教官起飞后,一直保持无线电静默方式出航。今天空中能见度很好,机翼左侧的山峦像一群奔腾的野马,从远方向海边呼啸驰来;机翼右侧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如铺开的一匹巨大无比的蓝色绸缎,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幽静的光泽。我们的飞机飞行在山与海之间的平坦地带,在高度三千米后改为平飞,以每小时八百千米的速度飞向预定的拦截空域。空中静极了,两架银光闪闪的飞机从云朵旁划过,像在播放一段无声电影。

突然,我在耳机里听到指挥所向丁教官下令:“○○一长剑!”

丁教官的语气很沉稳,仿佛在压低声音回答:“○○一明白!长剑。”丁教官遂向我下令:“○○二,长剑!”那意思是说,现在是暗语指挥,指挥员已经命令我们开“加力”快速飞向拦截战空域!我并没有低头扫视飞行夹板,因我对“长剑”后边的注解还有印象。我下意识地向丁教官点了点头,其实,在一百五十米的疏开队形下,丁教官根本不会看见我点头的动作和表情。我也仿效丁教官沉稳的声音回答:“○○二明白!”

飞机打开“加力”后,推力突然增大,我的身体由于惯性向后方微微仰了一下。我看见丁教官飞机尾部喷出一条蓝色的火舌,这是开“加力”后发动机燃烧时的火焰。飞机顿时劲头十足地加速前进。飞机发动机共有四种工作状态:空中飞行时,一般处在小于额定状态或额定状态;带副油箱起飞时,飞机重量增大,使用“最大”状态;特殊时机,如战斗起飞或空中快速爬升时才使用“加力”状态。

指挥所下令:“○○一,天河七()○()!”丁教官迅速回答:“明白!”可我一时想不起来“天河”是什么意思,是航向?还是高度?抑或是速度?我翻开飞行夹板最后一层,刚扫了一眼,目光立刻收了回来。我竟把暗语表格的方向插颠倒了,那些倒置的字我一时也辨不清楚。我必须集中精力操纵飞机与长机编队,顾不上立即纠正自己马虎大意犯下的错误。何况,在空中全身披挂飞行装具的情况下,我想用戴着手套的左手掏出一张小卡片是多么的困难,而握驾驶杆的右手是一刻也不能离开自己工作岗位的。我只能抱定一个念头,不管是否听懂指挥所的暗语,只要跟着长机走,就没错。我扫了一眼座舱仪表,高度迅速增至七千米,速度每小时九百千米。我们已到达拦截空域。丁教官把飞改为平飞。哦,原来“天河”是高度的意思,“七○”是七千米的意思。

指挥所为什么让我们上升高度、增大速度,谁也不能在无线电里去用明语询问,但从突然改变高度的迹象分析,指挥所很可能已发现敌机从中空来袭的意图了。看样子,我们预先设想的敌机从低空来袭的作战方案落空了。敌机为什么要在中高空来袭呢?这样明目张胆地暴露目标,就不担心我机在中途把他们“干掉”?

我们以“水平8字”的飞行方法在高空搜索。我也趁此刻不太忙乱,快速调整了暗语卡片的方向。五分钟后,果然指挥所向丁教官下令:“○○一,庄河二八○,明阳三五!”我扫了一眼已纠正过来的暗语表,立即明白了指挥所的意思:敌机在二百八十度方位,距我机三十五千米。我和丁教官同时在指挥所通报的方向看见了一条像教鞭一样长短的白线,那是飞机尾后喷出的白色烟带。看来,敌机不仅选择从中高空来袭,而且还麻痹大意地飞在了拉烟层的高度里!这样,就更利于我们提前发现目标,早做攻击准备了。丁教官向指挥所大声用暗语报告发现了目标:“○○一,明灯!”

按照地面协同的攻击方法,我迅速上升高度五百米,占据有利掩护位置。丁教官转弯抢占尾后攻击位置。正当我们即将“咬”住敌机的时候,敌机突然压坡度回转。就在此时,我和丁教官惊讶地发现,我们“咬”住的只是一架拉烟的敌机!难道敌人改为只出动一架飞机来袭击我们的机场?还没等我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听到丁教官在无线电里大声向我用明语命令:“○○二,分开!你攻击,我脱离!”情急之下,丁教官也顾不上用暗语下达口令了。

丁教官一个半扣式急转弯下降,掉头向海上飞去。我这时才恍然醒悟,丁教官一定是断定这架在高空故意拉烟暴露目标的敌机仅仅是诱饵,而且还故意从海岸的反方向来袭,让我们搜索、拦截目标时正好背向大海,而此时,海上发生的一切情况均不在我们搜索的范围之内。试想,趁我们与诱饵敌机纠缠在一起之际,若一架敌机从海上超低空来袭我机场,必然轻松得手。若果真这样,我们双机只与这架诱饵敌机纠缠在一起进行空战,即使完全有可能将其击落,没有拦截住偷袭机场的敌机,也让其达到了战斗目的。

丁教官边向海上预定的空域做大角度俯冲,边改用明语向指挥所报告敌人的偷袭“阴谋”。指挥所立即同意了丁教官的行动。我的任务也很明确,就是死死缠住这条“诱饵”,并力争把它“吃”掉。即使“吃”不掉,也决不让它去追赶丁教官的飞机。

我加满油门向敌机冲过去。

按照指挥所规定,本次对抗空战不使用超视距导弹攻击。我决定再次开“加力”,尽快增速接近敌机,创造近距攻击的条件。飞行速度很快达到每小时一千千米!敌机尾后的白烟由一根教鞭渐渐变成了一条飘动的哈达,并在继续加长。敌机越来越近了。

我与敌机保持大约一千米的间隔,准备达到射击距离后,突然转向敌机进行拦截射击。我检查“平显”瞄准光环,一切工作正常。敌机终于进入我期望的距离范围,我压坡度转向它,并提前三十度改为平飞,放下减速板,调整攻击速度。

拦截射击是提高首攻命中的一种战术手段。第一次进入拦截射击时,我并没有感到敌机的运动角速度过大。我一边调整高度差,将光环的下缘置于敌机运动线的前上方,一边收起减速板,平衡好飞机,力争以较大的进入角和正速度差对敌机进行扫射,并期望能“首枪命中”。

随着与敌机的距离越来越近,我感到双机间的相对运动速度越来越大,甚至有钻向敌机腹部的趋势,但我并不想放弃这次攻击机会,仍硬着头皮向敌机冲去。还没等我瞄准射击,飞机已冲到了敌机腹下。我猛地抬头观察敌机,一道黑影从头顶迅速闪过。我立即压杆蹬舵顺航向,但飞机早已冲过了敌机的航迹线。我首战失利。

敌机开始转弯并加速下降高度。想“逃跑”?还是在耍花招?我顾不得多想,急忙回转进入第二个回合的拦截射击。

随着“前置点”迅速抵近,我发现敌机正以略低于我机的高度、带大交叉角像条白鲸一样冲过来了。我来不及改平坡度,猛地拉杆使机头仰了起来!此时,敌机飞行员立即回转,将我置于前上方位置,对我“咬尾”成功!

我决定做极限坡度转弯下降,向海上飞去。这样既可能摆脱敌机,又可以对丁教官进行增援。敌机主动放弃对我的“咬尾”,一推机头径直向海上俯冲而去。敌人的战术目的越来越明显了,想用一架飞机诱导我两架飞机转移视线,并死死缠住我们,而海上才是它们来袭的真实方向,那里一定会出现一架偷袭我机场的超低空敌机!

飞机上的副油箱是飞机随身携带的空中小型加油站。我的飞机上有三个副油箱,两个悬挂在左右机翼下方,一个安装在机身腹部。飞机不悬挂副油箱时,在同样的悬挂架上可以挂相应重量的炸弹。敌人袭击我方机场的飞机,在机翼和机身下一定悬挂着沉甸甸的炸弹。

我在拦截射击时与充当诱饵的这架敌机擦肩而过,分明看见它的机翼下有悬挂物,但究竟是副油箱,还是炸弹,由于相对运动速度太大,我来不及看清楚。如果这架飞机侥幸未被我和丁教官中途发现,冲过拦截空域的封锁,直奔我机场实施突袭,它携带的炸弹就会派上大用场;假设这架飞机只是悬挂副油箱,即使飞临我机场上空,也只能用仅有的机炮对地射击,对机场造成的破坏程度必将大大减弱。

敌机现在将机头对向大海,这说明它没有携带用于袭击我方机场的炸弹,而是要去为真正带炸弹的海上飞机“解围”。眼看敌机从我机翼下方穿过,我立即做出一个“半扣式”俯冲,拼力追击敌机。我检查了一下速度,已达每小时九百五十千米,此时,机头上仰力矩很大,我右手用力向前顶住驾驶杆,并使用调整片效应机构尽量减轻推杆力。飞机像一头发疯了的野牛,我必须让它低头朝着大海的方向奔跑。

我死死盯住远方那个“小黑点”,不让它跑掉。但我感到与敌机的距离缩小得并不像期望的那么快,这说明我们两架飞机间的速度差并不大。看来,敌机也在加速向海上飞行。我决计投掉副油箱,使飞机继续加速,以最短的时间追赶上敌机。

副油箱投放由两套系统控制,一套是打开“投弹/投副油箱”电门,将“投放方案选择开关”扳到“全投”位置,再压下驾驶杆上的“射击投弹按钮”,三只副油箱才可全部投掉。但时间来不及让我做出如此烦琐的操作,我决定选择“应急投放”方式,即打开座舱左上方的红色保险盖,直接摁下“应急投弹/投副油箱”按钮。

我扫了一眼军械仪表板上的副油箱油尽信号灯,这两只像绿色猫眼似的信号灯还没有亮,表明副油箱里的油量尚未耗尽。我听丁教官说过,以前飞行训练时,有一名飞行员误投副油箱,将两只各装七百六十升航空煤油的副油箱投落在了一座长满松树的山包,引起了一场大火。我望了一眼机翼下的大海,果断打开红色保险盖,按下了这个黑色的按钮。

飞机的身体顿时感到轻便了许多。我加大油门增速,轻装上阵,冲向敌机。我得意地遐想,投掉副油箱后,我机再做快速机动时,最大载荷可达8G,而带副油箱的敌机最大载荷只能达到5G。我与其近距格斗,凭借着优越的机动性,定会把它打败。

正当我即将追上敌机成功“咬尾”的时候,没想到它竟会向大海的反方向上转弯。我看了一下机翼下的位置,我们正处在海岸线的上空。我一边跟随转弯,一边快速判断敌机意图,思索对策。难道敌机不去海上增援、掩护那架带炸弹的飞机了?它为什么要转向陆地飞行?难道没带炸弹也要去“恐吓”我方机场?

此时,太阳就在我的右上方,这样边上升、边转弯,迟早会造成我与敌机、太阳三点成一线的结局。这种情况一旦出现,在刺眼的阳光下,我便睁不开眼睛,无法保持正常的“咬尾”跟踪,即使我放下飞行头盔上的墨绿色风镜,观察敌机时也只可隐约看见一个黑影。

果然,敌机直接正对着太阳飞去。我不敢加大油门靠近敌机,太阳光已经非常刺眼,我已渐渐看不清敌机的轮廓了,只好左右摆头,企图稍微错开自己眼睛与敌机、太阳的角度。可惜,飞机座舱的空间太小了,即使有足够大的空间,我的脖子也没有足够的长度。我清楚,靠这样小幅度摆动头部的办法,根本起不到避开阳光的作用。在这种情况下,休说攻击敌机,只要不与敌机相撞就是万幸。

我只好向右侧转弯,与敌机取出一定间隔,放弃即将构成的“咬尾”攻击态势。

就在我取出间隔、调整占位、准备回转进行再次拦截射击阶段,敌机突然一个大坡度左转向我机场方向飞去。我立即压反坡度回转尾随敌机转弯。突然,我发现敌机左右机翼下方有两只鸡蛋一样的黑影向外侧翻滚下坠。不好,敌人也投掉了副油箱!看来,敌机也要轻装上阵,欲与我进行近距缠斗了。

事实上,我估计错了敌人的意图。敌机不仅没有掉转机头与我格斗,还打开“加力”,尾部喷出两股黑色的烟圈,拖着两道火光向我机场方向拼命奔去。我一边打开“加力”穷追不舍缠住敌机,一边判断敌人这番举动的真实动机。少顷,我恍然大悟,刚才敌机投下的只是两侧机翼上悬挂的副油箱,并没有投下机身腹部的那只大个头的“副油箱”啊!莫非那只“副油箱”不是副油箱,而是货真价实的炸弹?若果真是炸弹,仅这一架敌机突袭我方机场成功,即可宣告战斗的胜负。

毫无疑问,敌机机身腹部悬挂的正是炸弹。不然,敌机不会奔命飞向我方机场,更不会抱着这只没有用途的副油箱飞行,而使飞机机动性能大大降低。

敌机下了三步棋:先是利用“进太阳”的招数企图甩掉我的“咬尾”;再用投掉机翼副油箱的“遮眼法”来掩盖其携带炸弹的真相;最后利用我求胜心切、创造瞄准攻击条件之机,突然掉转方向蹿入我方机场,实施突击,达成最终的战斗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