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十五

丁教官在全团不仅飞行技术一流,胆量也是一流的。他在用无声的眼神不断命令我:“下降,再下降!”飞机高度表指示三十米后,地面上的树林一闪而过,仿佛那些高高举起的树梢再稍踮一下脚就能摸到我的翼尖。丁教官继续用自己的行动下达无声的命令:“推杆!继续下降!”此时,飞机速度表已指向每小时七百五十千米,并在继续增加,而高度表的指针正向“0”逼近……

多么不可思议!高度表指“0”时,本应出现飞机触地的惨烈景象,而我们却依然在继续下降!

此时,飞机像头被激怒了的斗牛,正憋着一腔怒气向着跑道头后边的那片青草地拱去。我暗示自己的右手坚决不要减小推杆的力量,坚持,再坚持几秒钟飞机即可抵达跑道上空。

我感觉驾驶杆越发沉重了。一是因为速度增大到每小时七百千米后,为制止机头上仰,杆力自然加重;二是人在精神高度紧张时,惶恐心理也使“杆重”成为感觉中的真实。

高度表指针已指向负十米!飞机正在仪表指示的“地狱”中穿行。我多么渴望丁教官别再继续“逞能”,使飞机早一秒钟转入上升!丁教官仿佛早已预料到我会产生这种“没出息”的念头,回头瞪了我一眼。当高度表指针指向负三十米时,飞机终于停止了下降。

两架银色的战机以真实高度十米从跑道上空一掠而过。飞机在高速下发出的那种撕心裂肺的尖啸声,既让人心惊胆战,又让人热血沸腾。我清晰地在耳机里听到了塔台指挥员向我们发出的口令:“通场高度好!保持住!”

丁教官让我过足了超低空通场的“瘾”后,终于拉杆上升。此时,我再次扫了一眼油量表,向丁教官报告:“○○二油量六百!”丁教官语气平稳地回答:“○○二,小航线着陆!解散!”显然,做小航线着陆早已是他计划之中的事。小航线是一种应急着陆方法,它比五分钟的正常起落航线高度低、速度小,因转弯半径小,时间明显缩短。通常情况下,小航线着陆时间不超过三分钟。

丁教官的机翼霎时“立”了起来,看样子坡度至少有七十度,这在超低空飞行中已是极限数值。飞机几乎是贴着地面在旋转。我明白,丁教官是要把小航线做得更小些,以便给我留出足够的航线空间。我们解散还不到一分钟,丁教官即报告:“○○一起落架放好!”而从放好起落架到飞机落地时间不会超过一分钟。丁教官的小航线时间竟不足两分钟!

在丁教官压坡度将飞机“拉”走后三秒钟,我迅速使飞机形成了近六十度的坡度,用扩大半径的方法与丁教官拉开距离。飞机以大坡度加入小航线时,上挑的机翼在阳光下像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对迅疾靠近的云朵劈斩而过。

小航线外侧有一座一百八十八米高的西山,山头很快已高过了我的机翼。我扫视了一下座舱内的高度表,表高一百米。我一边继续下降高度,一边放下起落架。但我并未减小飞机的坡度,继续以急转弯的角速度向跑道头的外侧旋转。我想把三、四转弯连起来做,更多地缩短小航线的时间。

我抬头看了一眼跑道头。我让机头向跑道头后方一百米处的草地“画弧”,并用坡度控制飞机的运动轨迹,收小油门,放下大角度襟翼准备着陆。我要在飞机“拉开始”前(高度七米至八米)改平坡度,一次对正跑道,着陆成功。如我预计的一样,飞机几乎是刚改平坡度便闯进了跑道。

这是我最漂亮的一次小航线着陆,它漂亮的程度绝不会逊色于珠海航展上的飞行表演。

飞机接地后,我迅速刹车,放开了减速伞。飞机尾后那朵在气流中不停抖动的洁白伞花,为今天的对抗空战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座舱内,剩油五百五十升的红色“油尽警告灯”已开始闪烁。此刻,它根本不像一个报告危险的警告信号,倒像一朵绽放在仪表板上的礼花,把座舱内的一切映照得一片通红。

原载《解放军文艺》2018年第4期

作者简介

素素,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顾问,大连市作家协会主席,大连市文联副主席,大连大学硕士生导师。散文《佛眼》获中国作协全国散文大赛一等奖,散文集《独语东北》获中国作协第三届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散文、杂文奖,散文集《张望天上那朵玫瑰》获第三届中国女性文学奖,散文集《流光碎影》入选新闻出版总署第二届“三个一百”原创出版工程,《旅顺口往事》获第八届辽宁文学奖散文奖。个人获第四届辽宁优秀青年作家奖、辽宁省首届最佳写书人奖、大连市文艺“金苹果”奖等,出版十多部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