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法学院

国民的价值观和意志，通常会体现在一国之建筑上。国家最看重什么，就会全力营造什么。英国有两类建筑最为气势宏大，一是象征精神和信仰的教堂，如圣保罗大教堂等；二是象征公平正义的司法建筑，如议会大厦、高等法院等。局促狭窄的首相府与这些宏大建筑形成了巨大反差。唐宁街是17 世纪后半叶由唐宁爵士（Sir George Downing）开发的住宅街道，后来保留了四座乔治风格的寓所。从1733 年开始，唐宁街10 号成了历届首相官邸和办公处。这座首相官邸几乎等同于伦敦的寻常民居。前首相布莱尔入住唐宁街10 号时，曾经为安排全家五口人的居住费了一番周折。

英国皇家司法院、刑事法院（Old Bailey）、四大法学院都位于老城区。六七百年的思考和辩论，让法律精神渗透进了这里的砖缝。每座建筑上都有雕像，有的象征公正，有的是身穿铠甲的骑士，有的造型甚至有点恐怖。它们是维护正义的化身。皇家司法院（Royal Courts of Justice）是一座哥特式建筑，建成于1881 年。英格兰和威尔士民事案件的审理从议会大厦转到了这里。里面分别是高等法院（High Court）和上诉法院（Court of Appeal）。

依据英国政治传统，从政者要么是律师，要么懂得基本法律。在今天的英国下院，超过60%的议员都具有法律专业背景。这是一种悠久的文化传统。在1690—1715 年的英格兰和威尔士议员中，有696 人曾经在律师协会接受过训练。从14 世纪初开始，贵族们就系统研究法律，通过法律来遏制王权。在16 世纪，法学院有200 多名学生。法学院不提供奖学金，10 个学生中有9 个来自贵族或士绅家庭，另一个来自官宦家庭。当时英国还有庄园法庭和教会法庭，专业的法律培训和学习尚没有统一标准。希望从事律师职业的人，都要找一个地方住下来，接受职业培训。“Inns of Court”可直译为法庭客栈或律师会堂，中文译名是“法学院”。这里曾经有八所法学院，400 年的淘汰分合，最后只剩下四个法学院。老城区的法庭巷（Chancery Lane），串联起了这四所法学院。

法学院都位于伦敦老城区，它们被视为伦敦老区的“心脏”。这些建筑如同古老的寺院，威严隐秘，里面有迷宫般的内庭、甬道和回廊。我置身其中，总感到进入了一所魔法学校，似乎下一分钟就会有魔法师走出来，不动声色地把我变成怪物。法学院的安静与街道上的喧闹形成对比。街道上有鹫头飞狮（Griffin）图案，这是老城区的界标。鹫头飞狮是神话传说中的守护者，骁勇忠诚，让老城多了几分威严。老城区是一处独立“王国”，英王前来时，也要在地界停车等候，征得市长准许后方能进入。市长迎面走来，将其手中的城市之剑交给君主，以示忠诚。这种仪式一直持续到现在。

每个法学院的确切诞生日期已不可考，格雷法学院（Gray’s Inn）可以上溯至1308 年。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曾是格雷法学院的监护人。在学院的南广场有弗朗西斯·培根塑像。培根18 岁时在这里开始攻读法律， 21 岁时便成为律师，23 岁当选为下议院议员。詹姆斯一世在位期间，他被任命为大法官。培根努力让司法审判做到公正。他说：“一次不公正的审判，其恶果甚至超过十次犯罪。虽然犯罪是无视法律——好比污染了水流，而不公正的审判则毁坏法律——好比污染了水源。”在担任大法官时，培根接受过诉讼当事人的“礼物”，他的政敌借此把他赶下台。培根承认自己受贿，也说了如下两句话：“我是这50 年来英国最公正的法官，给我的定罪是200 年来议会做出的最公正谴责。”

林肯法学院（Lincoln’s Inn）有一个占地面积4.5 万平方米的公园。周边的建筑大都建于1600 年后。每个门牌号码后面都有一段耐人寻味的故事。59～60 号是英国前首相斯宾塞·帕西瓦尔（Spencer Perceval）的故居。他在1812 年被精神错乱者刺杀身亡。这座老宅一直保持着原貌。橘红色的砖墙配有规则的白色图案，房前还有19 世纪的煤气灯铸铁支架和铸铁栏杆。左侧的65 号宅邸是医生威廉·马兹登（William Marsden）的故居。他创立了皇家慈善医院，这所医院现在还在运营。门牌13 号是约翰·索恩爵士（Sir John Soane）的私人博物馆。他的职业是建筑设计师，曾设计了英格兰银行，平时喜欢收集古玩和油画。他1837 年去世前留下了遗嘱，把居所捐给政府，条件是不可更动内部格局和摆设，现在是对外开放的博物馆。我们可以进去欣赏19 世纪贵族的家庭生活。任何文字描述的历史远不及实物更清晰生动。

林肯法学院一角

内殿法学院和中殿法学院（Inner and Middle Temple），大约成立于16世纪初期，其名字衍自圣殿骑士。这里最早是1118 年成立的圣殿骑士团所在地。他们曾经是十字军东征的主力，在欧洲历史上活跃了两百多年，也因此积累了庞大的财富和势力，甚至威胁到了王室的地位，圣殿骑士团于1312 年被宣布解散。圣殿教堂（Temple Church）内有多个石雕骑士像，其历史可以上溯至十字军东征。在圣殿的老建筑中，以中殿厅最为精美。几百年来，这些法学院一直维系着全社会的法律神经。附近的普斯茅斯街上，还有狄更斯笔下的老古玩店。英国人就生活在这些可触可摸的历史文化里。这是一种踏实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