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华兹华斯
我经常在秋天去湖区度假。秋日的湖区,游人渐少。天空是细雾和薄云混合成的灰白。这种灰白把高高低低的茅舍,层次分明地呈现出来。开阔地上盛开着小黄花,旁边是低矮的灌木,稍高的是榛子和橡树。树木下面是长满青苔的石头围栏。这里的农舍屋顶都铺着灰色石板。屋里铺有石头地板,墙壁上钉着橡木板。这些都是湖区的传统农舍样式。
湖畔诗人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在1770 年4 月7 日出生于湖区北侧的科克茅斯镇(Cockermouth)。8 岁丧母,13 岁丧父。在亲戚监护之下,华兹华斯于1779~1787 年在湖区的霍克斯黑德文法学校(Hawkshead Grammar School)读书。他自称“童年的一半时光是在山野中嬉戏奔跑”。他学习了拉丁文、希腊文、数学、科学和文学,然后进入剑桥大学圣约翰学院攻读希腊和拉丁文学。他渴望自由生活,两次前往法国支持革命活动,并与法国女子阿内特·瓦隆恋爱,生下了一个女儿。他最初欢呼法国大革命。巴黎成立革命自治政府后,处决了1000 多名土地贵族和牧师。华兹华斯对如此血腥的大革命感到了恐慌。一旦观念走向极端,生活便失去了平衡。华兹华斯匆匆从法国回到了伦敦,有些失魂落魄。一位老同学的遗赠,让他的生计暂时有了着落。他认为湖区才是自己生活的地方。回到家乡后,湖区景色激发起了他的灵感,深刻而温暖。他在《漫游》(The Excursion)第一卷中写道:
唯在群山之中,他感觉到他的信念。
在那里,万物呼应着文字,
呼吸着永生,循环着生命。
这是华兹华斯的真实自我写照。诗人的内心与天空星辰、自然万物似乎有着某种隐秘联系。华兹华斯在1797 年同诗人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相识,第二年他们合作出版了《抒情歌谣集》(Lyrical Ballads)。华兹华斯的两位诗友柯勒律治、骚塞(Robert Southey)都生活在湖区的克斯韦克(Keswick)。三位诗人经常在湖边漫步,吟诗唱和。华兹华斯的走路姿势有些难看。他习惯斜着身子走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如同在躲避身边看不见的行人。
起初,华兹华斯的浪漫情调受到了诗人和诗歌评论家的嘲讽。另一位浪漫派诗人拜伦说,华兹华斯面对花草昆虫表现出的感情,未免有些无病呻吟、虚骄浮华,难道是为了“缓解摇篮里婴儿的啼哭吗?”《爱丁堡评论》(Edinburgh Review)断言华兹华斯的诗歌是“幼稚、荒谬之作”。华兹华斯并不气馁,他认为自己的诗歌是治愈城市病的精神良药,花草山泉可以抚慰被城市腐蚀的心灵。大自然有难以估量的救赎功能,让人恢复坦诚和纯真的情感。随着社会风气的转变,华兹华斯的诗歌逐渐被读者认同,被视为英国诗坛的一股清流。
格拉斯米尔湖畔保留着沃兹华斯的房舍,还有他经常散步的小径。从1799 年到1808 年5 月,华兹华斯租住在安伯塞德村(Ambleside)的农舍内,这里靠近格拉斯米尔湖。一次,华兹华斯与柯勒律治在湖畔散步后,路过这座石头老屋。华兹华斯觉得这里交通方便,面积合适,便租住了下来。租金一年5 英镑。这栋老房子建于17 世纪早期,最早的名字是“鸽子和橄榄枝”,后简化为鸽舍。华兹华斯与妹妹多萝西(Dorothy Wordsworth)感情甚笃,他邀妹妹搬过来同住。
鸽舍保持着华兹华斯居住时的模样。老屋的一层有客厅、餐桌、食品储藏室,还有多萝西的卧室。二楼有华兹华斯的书房,从窗户可以看到远处的格拉斯米尔湖。另外三个房间都是卧室。为了御寒,多萝西在墙壁上糊上报纸。房子里没有上下水,厨房和厕所都在外面。院子里有个小花园。这位浪漫诗人把花园布置得颇有野性,种上了水仙、玫瑰、报春花和兰铃花。他们的生活有些拮据,却可以从自然环境中获得精神安慰。妹妹多萝西一直陪伴着哥哥,有写日记的习惯。一天,华兹华斯翻看妹妹的《格拉斯米尔日志》(The Grasmere Journal),妹妹在里面提到哥哥特别喜欢湖边的水仙花。华兹华斯忆起了那个场景,触动了他内心情感。他写出了吟咏水仙花的名诗《我好似一朵孤独的流云》(I Wandered Lonely as a Cloud)。在这首诗里,水仙成了象征。忧郁的灵魂在现实中孤独游走,只能在大自然中找到寄托和快乐。
华兹华斯居住的老屋——鸽舍
华兹华斯有时与妹妹坐在橡树下,听着橡果落在地上的声音,好像在叩问一个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橡果的外壳坚硬,用来保护里面娇嫩的种子。它们是松鼠和虫鸟最喜欢的零食。只有一两粒侥幸逃过贪婪嘴巴的橡果,才能落地生根。橡树是生命耐心和尊严的象征。粗大的根系从土地深处吸收水分和矿物质,然后输送到叶片,等待着光合作用的阳光。毛毛虫趁机爬上树干,悄悄啃食树叶,橡树悄悄泌出带苦味的化学物质,让毛毛虫无从下嘴。冬天到来后,如果叶片制造的养分尚未被消耗的话,就会输送回根部贮存起来,等到来年春天再输送到树叶上。橡树的坚韧、敏感和生命力,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华兹华斯的性格。
华兹华斯在1810 年出版了《湖区指南》(Guide to the Lakes),到1835年共印刷了5 版。此书后更名为《北英格兰的湖区通览》(A Guide Through the District of the Lakes in the North of England)。1802 年,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遗产,那是一笔不小的借债。这位债务人在临死前才偿还了本金和利息。华兹华斯的生活从此有了改善。他迎娶了玛丽·哈钦森(Mary Hutchinson)。在随后四年里,他的三个孩子降生。这个居所变得拥挤起来。他们在1808 年离开了这里。此后多人租住这座农舍。1880 年,伦敦一位叫埃德蒙的富商为儿子购买了鸽舍,因为他的儿子喜欢写诗,可惜这座老房子并没有给他的儿子带来创作灵感。为了纪念这位湖畔诗人,华兹华斯托管组织在1890 年以650 英镑的价格购回了这座老屋,并于1891 年7 月对公众开放。鸽舍旁边的老建筑,改造成了华兹华斯博物馆,里面展览着他的诗稿和画像。
经过两次搬家后,华兹华斯一家在1813 年搬到了莱德尔山庄(Rydal Mount)。这栋房子宽敞明亮,一层是客厅、图书室和餐厅,二楼是卧室。阁楼是诗人的书房,里面摆放着诗人的遗物和诗集。华兹华斯一直都住在这里,华兹华斯于1843 年被封为“桂冠诗人”。他在1850 年去世后,葬于格拉斯米尔村的圣奥斯瓦尔德教堂墓地(St Oswald’s Churchyard)。他的妹妹多萝西、他的妻子玛丽、他们的孩子多拉、凯瑟琳、托马斯,以及柯勒律治的儿子哈特利去世后都安葬在这里。墓碑朴素干净。我在傍晚时来到了墓地前,周围十分安静。夕阳穿过树叶,投到了墓碑上,那光线如同一位虔诚基督徒临终前的微笑,掺杂着遗憾和希冀。我望了一眼天空,天空中飘着几片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