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伦敦

行走伦敦

在伦敦住久了,就想换个角度细看伦敦。我询问老伦敦们哪里最值得深度游,答案几乎都一样,去圣保罗大教堂、白金汉宫、伦敦塔桥。他们接着补充一句,“过去比现在漂亮。现在游客太多啦!”老伦敦们很少去这些地方。他们更乐意躺在草坪上晒天阳,或者在长木椅上看书,像准备考试一样认真。其实就是图个清静。

伦敦似乎是一个独立王国,它与外面的精神连接是泰晤士河,物理连接是铁路和公路。它独立存在着。关于伦敦的旅游图书也是多如牛毛。这些作者或许留有私心,他们不鼓励游客们仔细观察他们的族群。这是英国文化的禁忌。我心里清楚,只有步行伦敦,才可以最大限度地贴近伦敦人的生活。一条条夹在街道小巷里的旅游路线,在上千年的厚重遗产中,脆弱如蜘蛛丝,却是牵引伦敦人前行的绳索。我们用两三天的时间,进行街巷深度游,从墙缝里抠出历史和人文气息,才会摸清伦敦的纹路肌理。

步行伦敦划分了29 条行走路线。每条旅游路线的长度都在3.5—10 千米。每条步道都有一个主题,有文学步道、美食步道、历史建筑步道,还有探访福尔摩斯的专门路线等。伦敦老城有三条步行路线:第一条是伦敦老城墙步道,主要是环绕着金融城的老城墙行走,沿途都镶嵌有铭牌和箭头;第二条是伦敦遗产游,主要是金融城内的历史文化遗产。伦敦金融城始于2000 多年前的古罗马城堡,格局基本完整。金融城有自己的市长和警察系统。这让金融城有了不同的文化特征;第三条是为庆祝女王登基25周年设计的银禧之旅(Silver Jubilee Walk)。这些步行路线不仅可以带来视觉上的满足,还串联起了名人故居和历史大事件。它们是城市的血脉和神经。只有了解了它们的故事后,这座城市才会与你对话。

伦敦塔桥

行走伦敦当然不必拘泥这些线路。你可以随意切入一个地方,然后以此为原点,展开自己的探索。每个社区居民都有近似的价值观念。或许是近似的价值观让他们聚合在了一起。大英博物馆附近的布卢姆茨伯里区(Bloomsbury)在1790 年前后还是郊区。乔治四世下令在这里建造联排房。这里发展成了高档住宅区。到了维多利亚时期,中上层家庭更崇尚宽大的室内空间和精美装饰,不再欣赏那种紧凑朴素的乔治亚风格。这片高尚住宅区降为二流社区,房价随之大幅滑落。它所处的地理位置吸引了知识群体,逐渐形成了伦敦文人学者的聚居区。他们创作的文学作品也被称为布卢姆茨伯里流派。当维多利亚的繁复风格不再时髦,乔治亚风格再度兴起后,布卢姆茨伯里区又进入了高档社区行列。这里的环境是闹中取静,名人逸事荟萃。花园里的雕塑和简介会告诉你这里的演变过程。小说家和评论家住过的房屋外墙上,都钉着蓝色椭圆牌。

伦敦人尊重旧建筑,这使得伦敦保留着成片的维多利亚风格建筑。它们都有自己的故事和时代痕迹。在维多利亚时代,一栋楼里的住户可以分属不同阶层。底层是店铺,一楼住着店铺老板,这样便于看店和经营。二楼的售价最贵,有钱人通常住在二层。当时没有电梯,故三层以上居住者的社会地位逐渐降低,最上层是阁楼,仆人或打工者居住在那里。这种格局一直持续到了20 世纪中期。电梯流行起来后,高层价格才变得昂贵起来。视野亮堂和安静是高层建筑的主要卖点。

在这个历史纵横的城市里,每个房子都恰好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不远不近。它们是一个和谐的整体,看不到破坏天际线的广告。依据文物保护法,一些老朽不堪的建筑,只允许进行保护性改造,这保护了伦敦的精神和遗产。当你穿过一个广场,进入一条窄巷后,你在陌生中会发现惊喜,仿佛这个地方十分亲切,在静静等你的到来。紧接着,你会打量这个古朴的石头庭院。墙角有一个精致的石雕,底座布满绿苔。当你再拐入一条深巷时,似乎又进入了一个开放的建筑博物馆。即使某个重要建筑在战争中被毁,它们的位置也会清晰标识出来。肯辛顿的赫兰德公园曾有一座赫兰德公馆(Holland House)。这座詹姆斯风格的公馆曾经是伦敦名人的交际场所。浪漫诗人拜伦、作家狄更斯、苏格兰作家瓦尔特·司各特、保守党领袖本杰明·迪斯雷利等被邀请来这里参加宴会。这座公馆在“二战”期间被炸弹炸毁,幸存的部分改建成了青年旅社。这里有对原建筑的详细介绍。

伦敦金融城的古迹

伦敦金融城旅游指示牌

我从寓所往东行走十多分钟,就到了樱草丘(Primrose Hill)。在这里可以眺望大半个伦敦。观景区前竖立着一块不锈钢指示牌,上面蚀刻着远处风景线上的建筑。从这里向南方眺望,视线越过摄政公园,落在伦敦眼和金融城的轮廓线上。我走下樱草山,搭乘274 路公交车,只需四五站地,便抵达一个喧闹世界。喧闹的世界里有牛津街。从牛津街西行,直通海德公园,南行就到了白金汉宫。从白金汉宫辐射出的几条路,通向唐宁街和议会大厦。从商业中心到政治中心,是一种自然过渡。伦敦是一个多中心的都市,所有中心相互依托,又互为界限。

我最喜欢的是西区(West End)。西区方圆不足260 万平方米,却集中40 多家剧院。各种剧院海报贴在广告栏里,用霓虹灯照射到空中。西区在莎夫茨伯里大街(Shaftesbury Ave)和干草市场(Haymarket)两个街区范围内。现今的格局基本是20 世纪30 年代的模样。每家剧场年均上演388场。音乐剧《悲惨世界》和《歌剧魅影》的连续演出时间都超过30年。这两部歌剧分别在女王剧院和女王陛下剧院里演出。这些剧院一直坚守着老规矩,如剧院里严禁拍照。中场休息时,侍者们端着一个精致笸箩,兜售冰激凌、巧克力等零食。三楼吧台里出售果汁和红色果酒。在这里饮酒聊天的男人衣着讲究,女士穿着露肩长裙,保持着传统社交礼仪。女王剧院和中国城只有一街之隔,这里上演的是《悲惨世界》。广告上是衣衫褴褛的小女孩珂赛特。我在1988 年赴英留学时,我的女儿还没有出生,珂赛特就站在那里。如今我的女儿已经在英国工作,她依然站在那里,俨然成了伦敦的一个文化地标。

人在社会中演绎出戏剧故事,又来到剧院观看戏剧化的人生。这是自我认知的过程。经常光顾剧院的人,身上自然就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这让伦敦具有了其他都市难以模仿的文化品性。相比在伦敦的各种消费,剧院票价不算高,很多剧院都有打折票,让大众有机会接受戏剧文化的熏陶。我经常看到老师学生们一起观摩歌剧,这是最好的教学体验课。我带着女儿去看歌剧《妈妈咪呀》时,发现所有观众几乎都能跟着哼唱。一些中年女观众戴着粉红丝巾,相约一起观看。到了剧情高潮时,她们站起来挥动丝巾,又扭又唱,如同进行着一次深度情绪按摩。

风景和文化,唯有自己体验过了,才会印象深刻。在北伦敦的灰暗街道里,我看到一帮阿拉伯孩子对行人怒目而视,一位棕色皮肤的佝偻老人,在咖啡餐厅前的垃圾桶里翻找食物。伦敦的高房价,可以榨干一个人的梦想。对于伦敦来说,我只是一位租客。人生原本如寄,总有离别之日。英国人告别时总是说Goodbye。Goodbye 其实是God be with ye(愿上帝与你在一起)的缩写和转音。有上帝的陪伴,心里会多一些安慰。古人死亡率高,一次告别可能是永远的告别,所以英国人还爱说Take care(保重)。这如同一个句号,让双方转身,开始自己的下一段旅程或生活。人走远了、走散了都没有关系,依然可以有自己的回忆。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有适当的机会,那种记忆都会被激发出来,浮现出某个场景,或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