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析子别傳

鄧析子别傳

鄧析者,鄭人也。劉歆原序。洧水甚大,鄭之富人有溺者。人得其死者,富人請贖之,其人求金甚多。以告鄧析,鄧析曰:“安之,人必莫之賣矣。”得死者患之,以告鄧析。鄧析又答之曰:“安之,此必無所更買矣。”《吕氏春秋·審應覽·離謂篇》。鄧析操兩可之説,設無窮之辭,《列子·力命篇》。然而有窮焉。

鄭之圃澤多賢,東里多才。圃澤之役有伯豐子者,行過東里,遇鄧析,鄧析顧其徒而笑曰:“爲若舞彼來者奚若?”其徒曰:“所願知也。”鄧析謂伯豐子曰:“汝知養養之義乎?受人養而不能自養者,犬豕之類也。養物而物爲我用者,人之力也。使汝之徒食而飽,衣而息,執政之功也。長幼群聚而爲牢藉庖廚之物,奚異犬豕之類乎?”伯豐子不應。伯豐子之從者越次而進曰:“大夫不聞齊魯之多機乎?有善治土木者,有善治金革者,有善治聲樂者,有善治書數者,有善治軍旅者,有善治宗廟者,群才備也。而無相位者,無能相使者,而位之者無知,使之者無能。而知之與能,爲之使焉。執政者迺吾之所使,子奚矝焉?”鄧析無以應,目其徒而退。《列子·仲尼》。

衛有五丈夫俱負缶而入井,灌韭,終日一區。鄧析過,下車爲教之曰:“爲機,重其後,輕其前,命曰橋,終日溉韭,百區不倦。”五丈夫曰:“吾師言曰:‘有機智之巧,必有機智之敗。’我非不知也,不欲爲也。子其往矣!我一心溉之,不知改已。”鄧析去行數十里,顔色不悦懌,自病。弟子曰:“是何人也?而恨我君,請爲君殺之。”鄧析曰:“釋之,是我謂真人者也,可令守國。”《説苑·反質篇》。

子産相鄭,專國之政。三年,善者服其化,惡者畏其禁,鄭國以治。諸侯憚之。而有兄曰公孫朝,有弟曰公孫穆;朝好酒,穆好色。朝之室也,聚酒千鍾,積麴成封,望門百步,糟漿之氣逆於人鼻。方其荒於酒也,不知世道之安危,人理之悔吝,室内之有亡,九族之親疏,存亡之哀樂也,雖水火兵刃交於前,弗知也。穆之後庭,比房數千,皆擇稚齒婑媠者以盈之。方其耽於色,屏親昵,絶交游,逃於後庭,以晝足夜,三月一出,意猶未愜。鄉有處子之娥姣者,必賄而招之,媒而挑之,弗獲而後已。子産日夜以爲戚,密造鄧析而謀之曰:“僑聞治身以及家,治家以及國,此言自於近至於遠也。僑爲國則治矣,而家則亂矣。其道逆耶!將奚方以救二子?子其詔之。”鄧析曰:“吾怪之久矣,未敢先言。子奚不時其治也,喻以性命之重,誘以禮義之尊乎?”子産用鄧析之言,因閒以謁其兄弟而告之曰:“人之所以貴於禽獸者,智慮,智慮之所將者,禮義,禮義成,則名位至矣!若觸情而動,聃於嗜欲,則性命危矣!子納僑之言,則朝自悔而夕食禄矣。”朝、穆曰:“吾知之久矣,擇之亦久矣,豈待若言而後識之哉!凡生之難遇,而死之易及。以難遇之生,俟易及之死,可孰念哉?而欲尊禮義以夸人,矯情性以招名,吾以此爲弗若死矣。爲欲盡一生之觀,窮當年之樂,唯患腹溢而不得恣口之飲,力憊而不得肆情於色,不遑憂名聲之醜,性命之危也。且若以治國之能夸物,欲以説辭亂我之心,榮禄喜我之意,不亦鄙而可憐哉!我又欲與若别之。夫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善治内者,物未必亂而性交逸。以若之治外,其法可蹔行於一國,未合於人心。以我之治内,可推之於天下,君臣之道息矣。吾嘗欲以此術而喻之若,若反以彼術而教我哉!”子産茫然無以應之,他日以告鄧析。鄧析曰:“子與真人居而不知也,孰謂子智者乎?鄭國之治偶耳,非子之功也。”《列子·楊朱篇》。

當子産執政,鄧析作竹刑,鄭國用之,數難難子産之治。《列子·力命篇》。鄭國多相縣以書。子産令無縣書,鄧析致之;子産令無致書,鄧析倚之。令無窮,則鄧析應之,亦無窮矣!與民之有獄者約,大獄一衣,小獄襦袴,民之獻衣襦袴而學訟者不可勝數。以非爲是,以是爲非,是非無度,而可與不可日變。所欲勝因勝,所欲罪因罪,鄭國大亂,民口讙譁。子産患之,於是殺鄧析而戮之,民心乃服,是非乃定,法律乃行。《吕氏春秋·審應覽·離謂篇》。傳鄧析書五篇,至漢哀帝時,侍中奉車都尉劉歆以相校除復重爲二篇。劉歆原序。其大旨主於勢,統於尊,事覈於實。《四庫全書提要》。其究極於察法立威,而推本不爲,皆原於《道德》之意焉。

論曰:余讀《左氏春秋傳》,昭公二十年而子産卒,子太叔嗣爲政。定公八年,太叔卒,駟歂嗣爲政。明年,乃殺鄧析而用其竹刑。君子謂子然於是不忠。用其道,不棄其人。《詩》云:“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思其人,猶愛其樹,況用其道而不恤其人乎?子然無以勸能矣。則是殺鄧析者子然也,非子産也。且子産之死,餘二十年矣。而諸子書之言鄧析者不一,皆以與子産連稱。何哉?信以傳信,疑以傳疑,《春秋》之慎也。謹次其事爲别傳,而正之於《春秋左氏》,庶幾多聞闕疑之指云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