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要在舞台上举行第二次排演。我很早就到场了,打算在舞台上预备一下,可是今天的舞台跟昨天的样子大不相同。台上的工作很热闹,人家都在那里摆道具和布景。我一向在家里要静下来才能够进入角色的,现在要在这种喧嚣的空气里静下来,实在是办不到。眼前最要紧的倒是怎样使我自己能够适应这个新的环境。于是我跑到台前,瞪眼望着“脚光”以外那可怕的黑洞,满以为渐渐习惯了,就不会感到它的压力了;哪知道愈是不注意它,脑子里愈是摆脱不了。这时候恰好有一个工人打我身边走过,掉了一袋洋钉。我马上帮忙捡起来。捡的时候,我有一种很愉快的感觉,觉得我在这座大舞台上可以很随便。可是钉子一会儿便捡完了,于是我又重新受这广阔的空间所压迫。

我赶忙跑进“乐队席”里去。别的戏开始排了,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兴奋得很厉害,只等待着轮到我上场。这里有很好的一块地方是预备给演员等候上场时用的。它把你拖进一片安静的境地里,让你一心一意只想着上场,无论什么害怕的念头都会给你打消了。

轮到我上场了,我就跑上舞台,台上已经利用各个戏的零碎的衬景,摆好了一个简单的布景。有一两部分摆得颠三倒四,全部家具又是东拼西凑的。现在灯光打好了,舞台上大体的模样总还算好看,我在这一间为奥赛罗而设的房间里觉得很随便。我拼命激起我的想象力,依稀认得出有些地方很像自己的房间。不过幕一掀起,眼前现出一片观众席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又要为池座的力量所摄住了,同时又有种新的意想不到的感觉在心里冲动。布景把演员包围起来。后台的地段给隔断了。头顶上是黑漆漆的一大块空间。两旁又是砌成这间房间的“边幕”。这一种半孤寂的味儿倒还好受,不过有种不痛快的观感就是,它把我们的注意力全都投射到观众那边去。此外还有种新的现象就是,由于我心里害怕,我便感到讨好观众,引起他们的兴趣是一种本分。这种守本分的心理又妨碍我一心一意去演戏。于是我无论是说话和动作,都开始感着慌张。我自己认为得意的几段戏,好像在开驰着的列车里看见外面的电线杆一样,一眨眼就错过了,甚至顿挫最少的地方和全剧的收场都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