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十一

今天轮到万尼亚来试验了。他同玛丽亚和我来表演那焚钱的练习。我觉得他绝不会把那头半段做来有这次的好。我惊异于他那种“比重感”,这使我信服他那很真实的天才。

导演称赞了他,可是他继续说:

“在那死的场面中,你为什么要把真实夸张到这种不必要的程度?你有痉挛,心烦,呻吟,可怕的蹙颜及逐渐瘫痪。在这点,你似乎耽溺于为自然主义而自然主义了。你偏爱一种人体的死灭上的那些外在的、视觉上的记忆。

“像在霍普特曼[3]The Assumption of Hannele的一剧中,那自然主义是有它的地位的,它是用来达到这样的目的的:使那剧本基本的精神的主题浮雕出来。作为达到一种目的之工具,这我们是能接受的。否则就没有必要从现实生活中去引出那顶好是免除掉的事情来置之于舞台上。

“从这上面我们就能下结论说,并不是各种形态的真实都能搬到舞台上来。我们所利用的是那借创造的想象转化成的一种诗的等价物之真实。”

“你对于这事怎样来下正确的定义呢?”格尼沙问,稍带着一点讥刺。

“我不会负责去为它规定出一个定义来,”导演说,“我要把这事留给学者们去做。我所能做的一切,是要帮助你感觉到它是什么的。就是做这一事也需要大大的耐性,因为我将使我们全部的课程专用在它上面。或者说得更恰当点,它会自己显出来。在你自己研究了我们的整个表演体系之后,在你自己对那将简单的日常的人类的现实引入到净化并转变成艺术的真实的结晶的事情做了试验以后。这事不是全在一分钟内发生的。你吸收那主要的东西,而排除任何多余的东西,你找寻一种适合于那剧场的美好的形式和表现。借助于你的直觉、天才和趣味来做这事,你会完成一种单纯而易晓的结果。”

其次是玛丽亚来试验了。她表演达霞以那婴孩来表演过的那场戏。她把它表演来既美好而又很不同。

开头她在她发现那孩子的喜悦上,显示出了非常的真诚。就像得到了一个真是活的娃娃来玩似的。她绕着他跳舞,包裹他,又解开他,吻他,抚慰他,完全忘怀了她所把握到的不过是一根木棍。忽然那婴孩停止反应了。开始她注视他,不动地经过相当长的时间,努力想明了那事的理由。她脸上的表情改变了,当那惊异渐为恐怖所替代时,她就变成更为集中,而逐渐离开那孩子,当她已移到相当的距离时,她就呆呆的,变成一种悲剧的悬疑的样子。就止于此。然而其中有多少信念,青年气,女性,真实的戏剧!她头一次遇到死神是多么敏感!

“其中的各片段都是有艺术上的真实的,”导演充满情感地宣说,“你能完全相信它,因为它是建筑在那些细心选择出来的元素上的,这些元素是从现实生活中取来的。她一点没有不分黑白地采取。她只取必需的东西。既不多,又不少,玛丽亚知道如何去看出那精美的东西,她还有一种‘比重感’。这两者都是重要的特质。”

当我们问他一个年轻、无经验的女演员怎么能有这样美好的一种表演时,他答说:

“这多半是出自那自然的天才,特别是出自一种非常锐敏的真实感。”

那功课终了。他就总结说:

“关于真实感、虚伪及舞台上的信念的事情,我现在已尽我所能地告诉你们了。现在我们就来谈这个问题吧:如何去发展,调整这种自然的重要才能。

“机会是会有许多的,因为在我们的工作的各种步骤和状态上,不管是在家中,在舞台上,在排练中,在公众里,它总会伴着我们的。这种感觉必定要深入,制约着演员所做的,观客所见的一切事情。各种小小的练习——不管是内在的或外在的——都必定要在它的监督和认可之下来完成。

“我们唯一的责任是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应在发展、加强这种感觉之方向中。这是一种艰难的课题,因为当你在舞台上时,你撒谎是比说真实和做真实更容易得多的。你会需要极大的注意和集中来帮助你的真实感之正当的生长,并巩固它。

“要避免虚伪,避免那超过你的力量的各种事情,特别要避免那违反自然、合理及常识的各种事情!那是产生残缺、粗暴、夸张和撒谎的,它们越常踏入,越见败坏你的真实感。因之要避免那作伪的习惯。不要让那些芦苇妨害着真实的缓流。你自己要严厉地拔去一切夸张的、机械的表演之倾向,忍痛执行。

“恒常地排除这些冗物,就会建立起一种特别的方法。这就是当你们听见我叫出‘取消那百分之九十!’时我所要意味着的事情。”

【注释】

[1]麦克白夫人(Lady Macbeth),在莎士比亚悲剧《麦克白》中,麦克白初弑苏格兰王邓肯而篡其位,又杀军人般谷,再戮其仇人麦克得夫之妻子,终为麦克得夫所杀。麦克白夫人因悔恨疯狂而死。

[2]邓肯(Duncan),《麦克白》剧中人,本为苏格兰王,为麦克白所弑。

[3]霍普特曼(Gerhart Hauptmann,1862—1946),德国诗人及戏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