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天的功课是试验各个学生的真实感。首先就叫到格尼沙,要他表演他所喜欢的任何事情。这样他就选定他经常的伙伴苏尼亚,当他们表现完了时,导演就说:“他们刚才所完成的东西,从你们自己的观点上说起来是正确而可赞赏的:那是非常灵敏的技师们的东西,只偏爱一种表演的外形的完善。

“可是我的情感就不能与你相合,因为我在艺术中所追求的是某种自然的东西,某种有机地创造的东西,这能使一种无生气的角色有人的生命。

“你们的那种装扮的真实帮助你们再现那些形象和激情。我的这种真实却是帮助去创造那些形象本身,激起那些纯真的激情。你们的艺术与我的艺术之间的异点是同于‘似乎’与‘真是’这两者之间的异点的。我是必定要有纯真的真实的,你们是以它的表象为满足的,我是必定要有真实的信念的,你们是愿意被局限于你们的观众对你们的信托中。当他们看着你们时,他们是确定你们会完满地完成一切既成的形式的。他们信赖你们的技巧,就如他们信赖一个耍把戏的老手的技巧那样。从你们的观点上看来,观客不过是一个旁观者,在我,他却不知不觉地成为我的创造工作的证实者、同伴;他被引进他在舞台上所见到的生活的底蕴,而相信着它。”

格尼沙并没有作任何辩答,转而讥刺地引出诗人普希金来作为对于艺术的真实有一种相异的观点:

“一些粗浅的真实是更弱于那使我们高过于我们本身的那些虚构。”

“我同意你,也同意普希金。”托尔佐夫说,“因为他是谈及我们所能相信的那些虚构。那提高我们的正是我们对它们的信念。这就是这样的观点的一种坚强的证据。就是在舞台上,各种事情必定在演员的想象生活中是真实的。这点我却在你们的表演中没有感觉到。”

因此他又开始仔细地弄那场戏,改正它,正如他在那焚钱的那个练习中同我所做的那样。于是发生了某种事情,引起了一种最有教训意味的激昂的演说。格尼沙突然停止表演,他的脸气得发黑,他的唇和手都颤起来了。他与他的情绪斗争了一会儿之后,终于他爆发出来了:

“几个月来我们都在搬动椅子,关门,点火,这不是艺术呀;剧场并不是一个马戏场。在那里那些外形动作是需要。要能抓着你的大秋千,或跳上马背,这是顶重的事情,你的生命是依据着你的外形的技巧的。但是你不能告诉我说,世界上的那些伟大的作家制作出他们的杰作,为的是使他们的主角们能耽溺于那些外形动作的练习。艺术是自由的!它需要的是广阔的空间,而不是你那微末的外形的真实,我们必定要自由地高翔,而不应像甲虫那样匍匐在地上。”

当他说毕时,导演就说:

“你的抗议使我惊异了。直到现在我都常视你为一个在外在的技术上见长的演员。今天我们突然发现,你期望是完全朝向那云端的,外在的程式和虚伪——这正是使你翅膀无力的东西。你所翱翔的本是想象、感情、思想,然而你的感情和想象似乎是被束缚在观客席中。

“除非你被吸入一种灵感的云雾中,而为它所卷起,要不然,你在这里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会感觉到我们所正从事的一切基础工作之需要。然而你似乎就惧怕那种事情,把那些练习视为是使一个艺术家退化的事情。

“一个女舞蹈家是要喘着气,流着汗的,当她从事于那些必需的日常练习时,在她能在晚上的表演中作出优美的飞翔之前。一个歌唱者不得不把他早晨的时光消耗于从鼻中哼唱,把握着那些音,发展着他的横膈膜。在他的那些主音中找着那新的反响,要是在晚上他是要把他的灵魂倾注进那歌中的话。没有艺术家不屑于借必要的技术练习来保持你们那外形上的工具于完善的情况中的。

“为什么你要把你作为一种例外呢?当我们正努力在我们的外形的本质与精神的本质之间形成那最密切的直接联系时,为什么你却努力要完全摆脱那外形的方面?可是‘自然’已拒绝给予你所期望的东西了:高超的感情和经验。虽说她已赠给你那种外形上的技术来显示出你的才能。

“那最爱谈及那些高超的事情的人们,多半就是没有那些足以使其提升到高水平的品质的人们。他们是以虚伪的情绪,并在一种模糊、混杂的方式中来谈及艺术和创造。真实的艺术家们可就正相反了,他们是在单纯而易晓的词语中谈论的。想想这一点,再想到这样的事实:在某些角色上,你能成为一个良好的演员,一个艺术上的有用的助成者。”

在格尼沙之后,苏尼亚来试验了。我看见她极完美地做了一切简单的练习,我就惊异起来。导演称赞了她,随着他就交给她一把裁纸刀,并指示她就用它来自杀。她刚在空气中一嗅到那悲剧,立刻就夸张起来,在那高潮上,她弄出一种大大的骚扰来,把我们都引笑了。

导演就对她说:

“在喜剧的角色中,你加入一种愉快的花样,这我相信你。但是在那种紧张的、戏剧性的场合,就弹着那虚伪的音调了,你的真实感显然是偏于一方面的。它对于喜剧有敏锐的感应,但破毁了戏剧性的一面。你和格尼沙两人都应在剧场中发现你们的真实的地位。每个演员都要发现他的特殊的典型,这在我们的艺术中是顶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