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导演今天开始就说:
“到现在我们已谈论了那能用来接近下意识的那些偶然遭遇。不过我们不能根据它们来建立任何定则。要是一个演员还没有成功的把握的话,他能怎么办?
“他没有旁的路子走,只有求助于一种意识的心理技术。它能为那接近‘下意识的境界’的事情准备方向和适宜的条件。要是我给予你们一个实际的例证,你们就会更好地了解这事的。
“柯斯脱亚和万尼亚!请为我们表演那‘烧钱’练习里开头的那段戏。你们会记得,你们是以首先放松自身的筋肉来开始一切的创造工作的。所以你们自己就舒适而安闲地坐下,就好像是在家里似的。”
我们上舞台去了,并遵照他的指示做了。
“还不够,还要放松!”托尔佐夫在观客席里叫了,“还要使你们自己更随便些。你们必定要比在家时还要觉得安适,因为我们不是处理现实,而是处理‘当众的孤独’,所以便要放松你们的筋肉,取消百分之九十五的紧张性。
“也许你们以为,我夸张了你们那种过度紧张的情形。不,实在没有。一个演员所作的努力,当他站在一大群观众之前时,是无限大的。最坏的是,所有这种努力和力量的使用几乎为那演员所不注意,所不企望,所思考不到。
“因此,要十分果敢地尽你可能地多抛开那紧张。你们一点也不必想到,你会不够紧张。不管把那紧张降到多低,还是绝不够的。”
“你在什么地方定出那限度呢?”有人问。
“你自己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情况会告诉你什么样才是正当的。你会领悟到什么样才是真实的和适可的,当你达到我们所谓的‘我对了’之情况时。”
我明明已感觉到,托尔佐夫不能再要求比我这样更放松的情况了。然而他还是继续叫我还要减少紧张。
结果,我过度了,达到一种沮丧和麻木的情况。这是筋肉硬性之另一种形态,我不得不反抗它。要这样做,我就得改变我的姿势,努力摆脱动作上的压力。我从一种迅速而有力的节奏改变到一种缓慢,几乎是懒散的节奏。
导演不仅注意到,并且还称许我所做的事情。
“当一个演员过分用力时,采用一种更轻松、更轻快的态度去接近他的工作,有时在他是一种好办法。这是处理紧张的另一种方法。”
但是我仍不能完成那种实在的安闲意味——如我躺在家里的沙发上时所感觉到的。
在这点上,托尔佐夫除要求更放松之外,还提醒我们,我们不应为这事本身的关系而做这事,他提醒这三个步骤:紧张,放松,证明其正当。
他是很对的,因为我已忘怀了它们,当我刚一改正了我的错误,我就感觉到一种完全的变化,我整个的重量都散到地上去了我深深地沉到我半躺着的靠椅中了。现在,我觉得,我的紧张有更大部分消失了。就是这样,我还没有感觉到有如我在日常生活中那样的自由。这是怎么回事呀?当我停下来分析我的情况时,我发现我的注意力是紧张的,阻止我放松。对于这事导演说:
“紧张的注意力在各部分上拘束你,有如筋肉的痉挛那样厉害。当你内心的自然是在它的掌握中时,你的下意识的过程就不能正常地发展起来。你必定要完成内在的自由,以及身体上的放松。”
“我以为在这上面也得取消那百分之九十五。”万尼亚插嘴。
“很对,过度的紧张是常见的,所以你必得更细致地处理它。心灵上的那些虚构与筋肉比较起来,就像蛛网之于索子那样。单丝是容易断的,但是你能把它们纺成牢实的索子。不过在初着手去纺它们的时候,是要精细地处理它们的。”
“我们如何能处理内在的痉挛?”一个学生问。
“就如你处理那些筋肉痉挛的方式那样。你首先找出那紧张点,其次你努力解除它,最后你就在一种适当的想象中在它上面建立起一种自由的基础。
“要利用这样的事情,你的注意力,在这种情形中,是不容许在剧场中乱望的,而是集中在你的内部。给注意力某种有趣的对象,就会帮助你练习,把注意力引向某种有吸力的目的或动作。”
我开始去思忆我们练习中的那些目的,所有它的那些规定的情境,在内心中我走过所有的房间。于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发现我自己处在一个生疏的房间里,我从前不曾待过的一种房间。有一对老夫妇,是我妻子的父母。这种未预期到的情形,影响并激动了我,因为它是关联着我的那些责任的。要为两个以上的人工作,供养五个月,还不算我自己!这事引起我去顾虑到我的工作,明天的查账,我自己现在检阅单据。我坐在那靠椅内,神经质地在我手指上缠绕着一条绳子。
“做得好,”托尔佐夫称赞道,“这才是真从那紧张上解放出来。我现在能信任你所做所想的各种事情了,虽说我未正确地知道你心里有什么。”
他说得很对。当我检查我的身体时,我发现我的筋肉都放松了,显然我是达到了第三阶段,很自然地坐在那里,并为我的工作发现了一种实在的基础。
“就在这儿你在你的动作中发现了实在的真实、信念,你有我们所谓的‘我对了’的情况。你是在那起点上了。”他温和地对我说,“不过不要性急,用你内在的视觉来看到你所做的每种事情的终结。要是必要的话,引入某种新的想象。不忙,你当时为什么不安?”
在我是很容易回到那种场合的。我只要对我自己说:
“他们会不会在账目中发现大亏空!?这定会弄出重查所有的账簿和单据的事情的。多可怕的一种差事,要完全独自来做这件事,在夜里的这个时候——!”
我机械地拿出我的表来。四点钟了,这是在下午还是在早晨?我一下就假定是早晨,我就兴奋起来,自然就投到写字台那里,开始激烈地工作起来。
我隐约听见托尔佐夫作了一种称赞的批评,并对学生们解说,这样才是正确地接近那下意识。不过我对于那种鼓励一点没有注意。我不需要它,因为我正真实地生活在那舞台上,能够做我所选定的任何事情。
显然导演完成了他教育上的目的时,就预备来打断我,但是我急于把握着我的心情,我还是一直进行下去。
“啊,我知道,”他对其他的人说,“这是一种大波澜。”我并没有满足。我要使我的情势复杂化,加强我的情绪。所以我就加了一种新的情境,在我的账目中有种实际的亏空。承认着那样的可能性,我就自己说:我怎么办?这样一想,我的心就激烈地跳起来了。
“现在水深到他的腰部了。”托尔佐夫批评。
“我能怎么办呢?”我激动地说,“我必定要回到公事房!”我就冲向走廊那里去。我就记起那公事房是关了的,我又走回来,徘徊着,努力集中我的思想。我终于坐在那房间的暗角,思考那些事情。
在我的心眼里,我能看见几个严肃的人检阅那些账簿,计算那些存款,他们诘问我,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一种沉重的失望使我烦闷极了。
他们写出一种决议,对于我的事业是不利的。他们一组一组地站在那里,低说着,我站到一边去了,我是一个被逐者,于是便受检查,审问,开除,没收财产,失去了家。
“他现在踏进那下意识的海洋中去了,”导演说,他就从脚光那里倾身对我温和地说,“不要急,做到那末尾。”
他又转对其他的学生们指出,虽说我是静静的,他们能感觉到我内部之澎湃的情绪。
我听到了所有这些话语,但是它们并没有妨害我舞台上的生活,或使我对它分心了。在这个时机,我头脑里充满着兴奋,因为我的角色与我自己的生活相互渗透来使它们似乎是浸融在一起了。我觉不出这一个在何处开始,或另一个在何处离开。我的手停止在缠绕我手指的那绳子上,我无力了。
“这正是那海洋的渊底。”托尔佐夫解说。
我不知道从当时起发生了什么样的情形,我只知道,我觉得很舒适而愉快地实行着一切种类的变化。我又决定,我必须去公事房,并到律师那里去。或者我决心,我必须找到一些单据洗清我的名誉。我就翻寻一切的抽屉。
当我完结了那表演时,导演很郑重地对我说:
“现在你有权说,你由你自己的经验来发现了那下意识的海洋了,我们也能利用任何一种‘创造心情的元素’作为出发点,利用想象和假定,愿望和目的(要是它们阐明得好的话),情绪(要是它们是自然地激发起来的话),来做类似的试验。你能以各种问题和概念来开始。要是你在一个剧本中下意识地领会那真实的话,你对它的信念自然就会跟着起来,而那‘我对了’的情境也随之而来。在所有这些元素结合物中,应记取的重要事情是不管你选取来开始的元素是什么,你必定要支持到它的可能性的极限。你已知道在把握那创造的链索上的那些环节中的任何一环时,你要把它们全都曳动着。”
我陷入一种狂喜的心境中了,这不是因为导演称赞了我,而是因为我又感觉到了创造的灵感。当我对托尔佐夫说出这事时,他解释说:“你没有从今天的教训中引出正当的结论来。还有某种比你所设想的更重要得多的事情存在着,那灵感的来到不过是一种偶然的事情。你不能依靠它,你只能依靠那实际遭遇的事情。要点是,灵感不是随意降临到你身上来的。你要求它,就要为它准备出那途径。这一种效果才是更为重大得多的。
“从今天的教训上我们所能引出的满意的结论,是你现在有力量为那灵感的产生创造适宜的条件。因此,你要思索使你激起那些内在的原动力的东西是什么,造成你的内在的创造心境之东西是什么。想及你的‘最高目的’及到达它的‘动作贯串线’。总之在你心里要有能被意识地控制着的各种东西,那会把你引到下意识的各种东西。这就是对于灵感最可能的准备,但是绝不要企图为灵感本身的关系而直接去接近灵感,它会形成生活上的歪曲及你所愿望的各种事情的反面。”
不幸,导演不得不使这个题目的进一步讨论迟延到下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