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今天我是头一个来受情绪记忆的测验。
“你还记得,”导演问,“你从前告诉我,摩斯克文旅行到你们镇上来时,所给你的伟大印象吗?你对于他的表演能否生动地回忆起来?现在六年之后一想到它,你当时所感觉到的那种热情就会回复过来了吗?”
“那些感情也许不如它们从前那样锐敏了,”我回答,“不过就是到现在我确实还很被它们感动。”
“它们强烈得足以使你变色,使你感觉到你的心在跳动吗?”
“或许,要是我完全放任我自己,它们一定会的。”
“当你回忆起你所告诉我的那个密友的悲惨的死时,你在精神上或肉体上有什么感觉呢?”
“我竭力避免那种回忆,因为它太使我难过了。”
“使你从前看摩斯克文表演时,或你的朋友死时,所感觉到的感情复活起来的那类回忆,就是我们所谓的情绪记忆,正如你的视觉的记忆能对某种遗忘了的东西、地方或人重建起一种内在的形象那样,你的情绪记忆也能唤回你业已经验过的那些感情,它们似乎是记不起的了,可是忽然一点暗示,一点思想,一点物件就会生动地招回它们来,有时那些情绪像从前那样强烈,有时比较弱些,有时那同样强烈的情感只是在一种稍有不同的形态中唤回来。
“你既然仍能在一种经验的回忆中脸发红或脸发白,你既然仍怕回忆某种悲惨的事情,我们能说,你是具有一种情绪记忆的。这种记忆未经充分的训练,因此它不能独力地战胜你在台上所踏进的飘扬的境界。”
随后托尔佐夫就将那建立在经验上而与五觉相关联的感觉记忆与那情绪记忆加以区分,他说他会有时相提并论地谈及它们。他说,这对于它们彼此的关系的说明,虽不科学,却很方便。
当他被问及一个演员运用他的感觉记忆到什么程度,五觉中每一种的不同价值是什么时,他说:
“要回答这问题,就让我们轮流谈及每一个吧。
“在我们的五觉中,视觉算是最易接受印象的了,听觉也很锐敏,这就是通过眼和耳那印象容易造成的缘故。
“这是周知的事实:有些画家具有那种内心视觉的力量,足以使他们能绘出他们曾见过的,却已不在世的人们的肖像。
“有些音乐家也有类似的能力来从内部重建出那些声音,他们在他们的心里奏出他们刚听得的全部交响乐。演员们也有这同样的视觉和聆音上的能力,他们运用这种能力,把各种视觉的和听觉的形象——一个人的面貌,他的表情,他身体的线条,他走路的样子,他的习气、动作、声音、声调、服装、种族的特点——铭印于自身之中,后来再把这些形象追忆起来。
“还有,有些人,特别是艺术家们,不仅能记起和再做出他们在实生活中所曾看到和听到的事物,他们还能对他们自己的想象中的那些看不见和听不到的事物,做出同样的情形呢。长于视觉记忆的演员们,喜观看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于是他们的情绪才很容易地做出反应。别的演员却宁愿听他们要描绘的人之声音或音调。在他们,感情上的首先的冲动力,是从他们的听觉记忆上来的。”
“其他的官觉又怎么样呢?”有人问,“我们也需要它们吗?”
“我们自然需要,”托尔佐夫说,“想想契诃夫的《伊凡诺夫》一剧中的那三个贪食客的开场戏,或为哥尔多尼[3]的《女店主》[4]以出色的厨艺弄出来的一种软纸做的菜,在这种场合你得做到闻香陶醉的地步。你得把那场戏表演来使你的嘴和我们的嘴都流口水,要完成这事,你就不得不有某种美食的一种非常生动的记忆。否则你就会把那场戏作得过火,而体验不到任何的滋味上的快感。”
“我们在什么地方用我们的触觉呢?”我问。
“在我们于《奥丁保斯[5]》一剧所见到的那样一场戏中,那国王瞎了眼,用他的触觉来认识他的孩子们。
“不过顶完善的技术也是不能与那‘自然’的艺术相比的,我曾见过当代许多流派和许多地方的许多演员们,他们里面没有一个能达到那艺术的直觉在自然的指引之下所能升到的高度。我们必定不要忽视这样的事实:我们那些复杂的本性的许多重要方面,是为我们所不知道的,也不服从于我们的意识的指导的。只有‘自然’才进到它们的门路,除非我们得助于它,要不然我们只要能够部分地控制我们那复杂的创造机构,就该满足。
“在我们的艺术中,虽说我们的嗅觉、味觉和触觉是有用的,有时甚至还是重要的,不过它们的地位只是辅助的,以影响我们的情绪记忆为目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