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今天的重要问题是:如何从一个工作单位中引出一种目的。方法是很简单的,就在于为那单位发现最适当的名称,一种特别表明它内在本质之名称。
“为什么都要命名呢?”格尼沙讥讽地问。
导演答道:“你知道一个单位的一种真正的好名称代表着什么吗?它是保持它的主要性质的。要获得它,你必定要使那单位经过一种结晶的过程。你就为那结晶物找出一个个名称来。
“那正当的名称,结晶着一个单位的本质,展示出它的基本目的。”
“用一种实际的方式对你指明这事,”他说,“就让我们举出《白兰特》一剧中那关于婴孩衣服的一场戏中的头两个单位。
“牧师白兰特的妻子亚妮丝[5]失掉了她唯一的儿子。在她的苦痛中,她遍观他的衣物、玩具及其他宝贵的遗物,每种物件都染上眼泪,她的心里涌现着回忆。这个悲剧的发生是由于他们居住在一个潮湿、不卫生的地点,当他们的孩子病倒时,那母亲求她丈夫离开那个教区。可是白兰特是个空想者,不愿牺牲他牧师职务来挽救他的家庭。这样的决心断送了他们孩子的生命。
“第二个单位的要旨是:白兰特走进来,他因为亚妮丝的关系也难过,然而他那职务的观念迫使他严肃起来,劝他的妻子把她小儿子的遗物送给一个贫穷的吉卜赛女人;因为它们妨碍她完全献身于上帝,妨碍实行他们生活的基本原则——为邻人服务。
“现在就总结这两段,为每个单位找出那符合于它的主要特质的名称。”
“我们看见一个慈爱的母亲,对着一个孩子的东西诉说,好像是在对孩子本人诉说似的。一个心爱的人死了,就是那单位的基本的动机。”我确定地说。
“试抛开那母亲的悲哀,而对于这场戏的主要和次要的部分作一种连贯的研究,”导演说,“这就是把握它的内在意义的方法。当你的感情和意识把握着它时,就找出一个包括整个单位的最深意义的字眼来。这个字眼会表示出你的目的的。”
“我觉得这没有什么困难。”格尼沙说,“第一个目的当然是——母爱,第二个是——宗教狂者的职务。”
“第一点,”导演纠正,“你是企图给那单位的名称,而不是给那目的。它们是两种大不相同的东西。第二点,你不应借一种名词来表现你的目的的意义。名词可以用之于一种单位上,而目的是必定要常用一种动词。”
我们惊异了,导演说:
“我来帮助你们找出那答案。可是先来执行刚才用名词来表示出的那些目的吧——一、母爱,二、宗教狂者的职务。”
万尼亚和苏尼亚担任这事。他带着一种生气的表情瞪着他的一双眼睛,严正地直挺着身子。他坚定地走着,顿他的脚,他粗声地说话,他昂头作势,希望造出一种权威、坚决的印象,如那职务的表现那样。苏尼亚就在相反的方面努力,表现着“一般化的”温柔和爱。
“你们没有发现,”导演观望他们之后就问,“你们用以称呼你们目的的那些名词,有助于你们表演出一个坚强者和一种热情——母爱——的形象吗?
“你们展示出权威和情爱是什么样的东西,但是你们自己却不是权威和情爱。这是因为名词是唤起一种心境、一种形式、一种现象的理智的概念,只能说明一种形象所代表的东西,不指示出那行动或动作。每种目的必定要在它本身中包含动作的核心。”
格尼沙开始辩说名词是能被解释、陈述、描绘的,这就是动作。
“是的,”导演承认了,“那是动作,不过它并不是真实而十分完整的动作。你所说及的是剧场性的、再现的,这类的东西不是我们的意味上的艺术。”
他继续解释:
“要是我们不用名词而用动词的话,让我们看看有什么发现。只要加上‘我要’或‘我要做’——如此这般。
“就以‘权威’这个词来作例子。把‘我要’放在它的前头,你就得到‘我要权威’。但是这还太一般化了。要是你加进某种更为能动的事情,陈述一个问题——要使它要求一种回答,这就会促使你达到某种有效的活动,完成那意旨。因而你说:‘要做如此这般,以获得权威。’或者你这样来说:‘为获得权威我必定要做什么?’当你回答时,你就会知道你应采取什么动作。”
“我愿意是权威的。”万尼亚提出。
“那动词‘是’是静止的。它没有包含一种目的所需要的那种能动的核心。”
“我愿获得权威。”苏尼亚鼓起勇气说。
“这比较接近动作了,”导演说,“不幸,这太一般了,不能立刻实现。试坐在这把椅上,要求着权威——一般化的。你必定要有某种更为具体、真实,更为接近,更有可能去做的东西。如你们所见到的,并不是任何动词都会做出充分的动作,任何字都能激起充分的动作。”
“我愿获得权威,为全人类谋幸福。”有一个说。
“这是一种可爱的话语,”导演说,“但是它的实现的可能性是难于相信的。”
“我愿获得权威来享受生活,来愉快,来显赫,来放纵我的愿望,来满足我的野心。”格尼沙说。
“这是更为现实,更易于实行的,不过要做它,你必得有一串准备步骤,你不能一下达到一种终极的目标。你会逐渐接近它。通过这些步骤,逐一枚举它们。”
“我愿在经营上显出成功和聪明,要创造出信用。我要获得公众的情感使人感到我有权威,我要使我自己杰出,出人头地,使我自己受重视。”
导演回到《白兰特》中的那场戏,而叫我们每人都做同样的练习。他指示道:
“假定所有男人都自己置身于白兰特的地位。他们会更易了解一个为一种思想奋斗的十字军的心理的。让女人都取亚妮丝的角色。那种女性和母性的情爱的温存比较接近她们。
“一,二,三!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竞赛开始!”
“我要对亚妮丝有权威,以便劝她作一种牺牲,拯救她,引她到正路上。……”这些话,我还没说完,女人们就说起来了:
“我要回忆我死去的孩子。”
“我要挨近他,同他在一起。”
“我要照顾他,抚爱他,看护他。”
“我要带他回来!我要跟着他去!我要觉得他是挨近我的!我要看见他玩他的玩具!我要看他从坟墓上唤回来!我要挽回那过去!我要忘掉现在,掩去我的悲哀。”
我听见玛丽亚比任何人都更高地叫出:“我要紧贴着他,使我们绝不能分离开!”
“在这样的情形中,”男人们插进来了,“我要斗争!我要使亚妮丝爱我!我要使她接近我!我要使她觉得我是了解她的痛苦的!我要为她造出那种伟大的喜悦,这喜悦是来自一种职务的实行上的。我要她了解男人的更大的命运。”
“那么,”女人们又来了,“我要由我的苦痛来感动我的丈夫!我要他看我的眼泪。”
玛丽亚叫出:“我要特别坚定地抱着我的孩子,绝不让他去。”
男人们就报以:“我要灌输给她一种对人类的责任心!我以惩罚和分离来威胁她!我要在我们彼此不可能谅解上表示失望!”
“在所有这种交谈中,那些动词激起思想和情感,这思想和情感又转为动作上的内在的挑动力。
“你们所选取的每个目的,在某方面看来,是真实的,并唤起某种程度上的动作,”导演说,“你们之中具有一种活跃的气质的人们,也许在‘我要回忆我死去的孩子’中,觉得并不怎样引起你们的情绪。你们宁愿说‘我要抱着他绝不放去’。抱着什么?抱着那些物件,记忆,对死孩的思念。别的人也许不会为它感动的。所以重要的是,一种目的要有威力吸引着并鼓动着演员。
“在我看来,你们已经答复了你们自己的这种问题:在选定一种目的上为何有用动词而不用名词之必要。
“这都是关于单位与目的上的事情。你们随后还会习知更多的心理的技术,当你们有一剧和一角,我们能实际分成单位和目的时。”
【注释】
[1]《钦差大臣》(The Inspector General),果戈里著名戏剧,剧中描述一落魄浪子被误认为钦差大臣,因而闹出许多可笑事件。
[2]波布青斯基(Bobchinski)、杜布青斯基(Dobchinski),皆为《钦差大臣》的剧中人物,这几场戏见该剧第一幕。
[3]克列斯达柯夫(Khlestakov),即剧中的假钦差大臣。
[4]奥塞甫(Ossip),《钦差大臣》剧中人。
[5]亚妮丝(Agnes),易卜生名剧《白兰特》的女主人公。今多译为“阿格妮丝”。——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