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给我们上的功课暂时停止了,因为他去旅行去了。现在我们就从事于舞蹈、体操、剑术、定音以及语法,当时我遇到了某种重要事情,它正是说明着我们正在研究的题目——情绪记忆。

不久以前,我同保罗步行回家去。在一条大街上,我们跑进一大堆人里去。我是爱看街头小景的,所以我就挤进那里面去了,在那里我看见了一幅可怕的景象。我的脚前躺着一个老人,穿得很破旧,他的下巴压碎了,两只手臂都断下来了,他的面孔可怕极了;他那黄牙齿露在他那染血的须髭上面,他是给一辆街车撞倒的,那司机指着那机器喧闹着,表示出了什么毛病的是机器,他是不该受责的。一个穿白制服的男人,他的外衣披在肩上,从一个瓶里注了一些什么在一块棉花上,拿这棉花去无精打采地拂着那死人的鼻孔。他是从附近的药店里来的,不远处有几个小孩子正在那儿游戏,有一个孩子碰着那死人的手上的一块骨头,不知道如何处置它,他就把它放到一个灰罐子里去了。有个女人哭泣着,可是其余群众都是无动于衷地,好奇地望着。

这幅景象给了我一种深刻的印象。地上的这种可怕的景象与那明朗无云的淡蓝天空之间是什么样的一种对照。我郁闷地走开了,我许久都不能驱走那种心情。在夜里我醒来,那视觉上的记忆甚至比那事件本身的景象还更可怕呢。这大概是因为在夜里各种事情都似乎更为恐怖。不过我把这事归之于我的情绪记忆和它加深印象之力量的关系。

几天以后,我经过那事件的场所,不知不觉地就停下来回想最近那里所发生的事情。一切的迹印都抹去了。世界上少了一个人的生命,如斯而已。也许付给了死者家属小小的抚恤金,于是每个人都觉得公正了。一切都照常。然而他的妻室儿女也许正在挨饿。

我一面想着,我对于那不幸的结局的记忆似乎改变了,开头它只是粗糙而自然主义的,带有一切可怕的外部的细节,如压碎了的下巴,折断了的手臂,小孩子们玩弄着那血流,我现在一记忆起这一切来,我还很激动呢,不过情形有些不同了。我突然充满了对人类的残酷、不公正和冷淡之憎恶。

那事件以后一星期,我去学校又经过那事件的场所。我停留了一会儿,想着那件事情。当时的雪也像现在这样白,那就是——生。我记起那乌黑的形体躺在地上,那就是——死。那血流,就是人的罪过之流。周围的一切,在一种光辉的对照中,我看见那天空、太阳、大自然,那就是——永恒。那些街车跑过去,装满了乘客。代表着那正经过的一代人跑进那不可知的境地,那样可怕,那样恐怖的全幅景象,现在已变成威严,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