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当我们走进剧场的观客席时,我们看见一张大布告,上面写着这样的几个字:“单位与目的”。
导演恭贺了我们在工作上已进到一种重要的新阶段后,就解释他所谓的单位是什么,并告诉我们一剧和一角如何划分出它们的诸成分。他所说的每种事情,照例都是明白而有趣的。然而,在我写出那些事情之前,我愿意陈述出在那节课上完之后所遇到的事情,因为它帮助我更充分地了解了他所说的事情。
我第一次被请到保罗的叔父——那名演员苏斯托夫家里吃饭。他问我们在学校里做些什么,保罗就告诉他我们刚达到了“单位与目的”的研究。自然他和他的孩子们都熟悉我们技术上的表现的。
“孩子们!”他笑着说,当女仆摆了一只大火鸡在他的面前时,“想象这不是一只火鸡,而是一个五幕剧,就算是《钦差大臣》[1]吧。你能一口吞掉它吗?不能;不能把一整只火鸡或一个五幕剧拿来一口吞下。因此你首先必定要把它切成些大块。像这样……”(切开那烤鸡的腿、翅膀及软的部分,放它们在一个空盘子中。)
“你们这就有初步的大块了。但是就是这样的块你们也不能吞下去。因此,你们还必得把它们切成更小的块,像这样……”他又把那鸡肉再加以分割。
“好了,拿过你的盘子来,”苏斯托夫先生对那最长的孩子说,“这一大块算你的,这就是第一场。”
那孩子,在他递过盘子时,就接着引用了《钦差大臣》的开场几句话,用一种稍觉颤动的低音说出:“各位先生们,我请了你们到一块儿来,是要告诉你们一个顶不愉快的消息。”
“欧金,”苏斯托夫对他第二个儿子说,“这块是邮政局长的那场戏。现在该伊果尔和笛奥杜尔了,这块是波布青斯基与杜布青斯基[2]之间的那场戏。你们两个女孩子就演县长的妻和女之间的那段戏。”
“吞下它去。”他命令,而他们就扑向那食物,大块地塞进他们的口里,这几乎使他们噎坏了,于是苏斯托夫先生就忠告他们,再把他们的肉块切成更小块的,要是有必要的话。
“好硬好干的肉。”他突然对他的妻子宣说。
“加上‘一种想象的发明’,使它有点味儿。”有个孩子说。
“或者,”另一个说,交给他调味汁,“用这种不可思议的‘假使’所造成的酱油吧。让作家贡献出他那‘规定的情境’吧。”
“这里,”有个女孩子补充说,给他一点萝卜,“是导演者所提供的东西。”
“再加点演员自己方面的香料。”有一个孩子插嘴道,撒些胡椒在那肉上。
“要不要加上点左翼艺术家方面的芥末呢?”那最年轻的女孩子说。
苏斯托夫叔父切下他的肉放在孩子们的那些献品所造成的调味汁中。
“这样很好,”他说,“这样就是鞋皮也几乎像是肉了。这就是你们对于你们角色的片段所必须做的事情,一再地浸它们在那‘规定的情境’的调味汁中。那角色越干,你就越需要调味汁。”
* * *
我离开苏斯托夫的家,脑子里充满了关于单位的观念,我的注意一引到这方面,我就开始追求完成这种新观念的方法。
当我祝他们晚安时,我就对我自己说:这是一个单位。下楼梯时我就疑惑起来:我应把每一步算作一个单位吗?苏斯托夫家居住在三楼——有六十级——就有六十个单位了,根据那样的情形,沿着那人行道的每一步也得算进去了。我就决定那下楼梯的整个动作是一个单位,走回家去,是另一个单位。
关于打开大门的事情又怎样呢,那应算是一个单位或是几个单位呢?我决定应有几个。因此,我走下了楼——两个单位;我握着门的把手——三个单位;我转那把手——四个单位;我开门——五个单位;我跨出门槛——六个单位;我关门——七个单位;我放开把手——八个单位;我走回家——九个单位。
我撞着了某个人——不对,这是一种偶然的事情,不算是一个单位。我停留在一个书店前,这又算是什么呢?阅读个别的书名也应算数吗?或者一般的观察应总括在一种题目之下吗?我决心称它是一个单位。这就造成我的总数为十了。
在我回到了家的时候,脱衣服,拿肥皂洗我的手,我计算有二百零七个单位。我洗了我的手——二百零八个单位;我放下那肥皂——二百零九个单位;我洗面盆——二百一十个单位。最后我上床,盖上被单——到二百一十六个单位了。
可是现在怎么样了?我的脑子充满了思想。每种都真是一个单位吗?要是你得演完一个五幕悲剧,就如《奥赛罗》一剧,根据那样的情形,那你就定会有好几千个单位了。你定会完全错乱起来,所以决定要有某种方法来限制它们,可是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