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们今天在舞台上上课,幕是闭了的,假定是在“玛丽亚的寓所”里,不过我们不能认出它来,那饭厅就在以前做过起居室的地方,从前的饭厅已改成卧室了,家具都是不好而价廉的,学生们一从惊异中回复过来,他们大家都吵闹要恢复原来的屋子。因为他们说,现在这一个使他们不适意,不能在里面工作。
“我抱歉这可一点办法也没有,”导演说,“其他的家具有个时派的剧本要用。所以他们尽可能地分出这些来给我们交换,他们安排那些东西,是用了他们所知的最好的知识的,要是你们不喜欢现在这个样子,那就随便你们去改变,使其更为舒适好了。”
这就引起全体动员了,立刻那地方就弄得杂乱不堪了。
“停止吧!”托尔佐夫叫出了,“告诉我这种混乱给了你们什么样的感觉记忆。”
“在地震的时候,”尼古拉说,他曾做过测量员,“他们是这样移动家具。”
“我不知道如何说明它,”苏尼亚说,“不过它有点使我想到那地板被翻起来的时候。”
当我们继续到处挪动那家具时,引起了各种的争论。有些人追求这一种情调,另一些人又追求别一种,都随着那由房里的东西的这样的堆砌法在他们的情绪记忆上所产生的效果而定。末了那安排算是过得去了,可是我们还要更亮的光,于是人家便把灯光和各种音响效果显示给我们。
开头我们得到一种出太阳的白天的光,我们感到非常的兴奋,舞台外面有一种由那些嘈嚷、汽车喇叭声、街车铃声、工厂汽笛声,以及远处的引擎声——城市里白天所有的一切可听到的东西组成的交响乐。
那些灯光逐渐暗下去了,那是适意而安静的,不过稍有点忧抑。我们趋于沉思了,我们的眼皮沉重起来了,一阵强烈的风吹起来了,随着就是一阵暴风雨。窗户急响着,暴风怒吼,尖叫了。打在玻璃上的是雨还是雪?这是一种威胁的声响,街上的嘈杂声消失去了,邻室里有个钟高声地嘀嗒着,有人开始奏起钢琴来,最初是用极高声,随后就比较温和而忧抑了。那烟囱里的声音增强了那感伤之感。转成夜晚的灯光了。那钢琴就停奏了。不远处有个钟在打十二点,午夜了。静悄悄的,有个老鼠在咬地板。我们能听见一种偶然的汽车喇叭声或铁路上的汽笛声。最后一切声响都停歇了,纯然是沉静和黑暗的。一会儿,那灰暗的影子引来了黎明。当那最初的阳光投进房里,我感到一种大大的舒快。
万尼亚最热衷于所有这些效果了。
“这比在现实生活中好多了。”他对我们断言。
“那些变化如此缓慢,”保罗补说,“以致你不觉得那变化着的情调。可是当你把二十四小时压缩成几分钟时,你感觉到了那变化着的光的调子之整个的威力控制着你。”
“正如你们已经知悉的,”导演说,“环境对于你们的感情是有很大的影响的。这种情形存在于舞台上,正如在现实生活中那样。在一个有才能的导演的手里,所有这些手段和效果都成为创造的和艺术的媒介。
“当一剧的外在的演出是与演员们的精神生活内在地联系起来了时,它在舞台上常比在现实生活中更有意义。要是它迎合了那剧本的需要,并产生出那正当的情调的话,它便帮助着演员表达出他那角色的内在形态,它影响着他整个的心理状况和感觉能力。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那装置是我们的情绪上的一种决定的刺激。因此,要是一个女演员,表演玛格莱特[7],在其祈祷时为梅菲斯托费勒斯[8]所诱惑,那导演就必定要给予她产生那真在教堂中的气氛之手段。它是会帮助她去感觉到她的角色的。
“为演员表演艾格孟[9]在狱中,他必定要创造出一种情调来暗示那强制的寂寞的幽禁。”
“当导演创造出一种光彩的外部演出,可是不适合于一剧的内在需要时,那又发生什么样的情形呢?”保罗问。
“不幸这却是很常见的事情,”托尔佐夫回答,“那结果总是坏的,因为他的错误把演员们引到错误的方向,并在他们与他们的角色之间安上障碍。”
“要是那外在的演出简直就是不好的,那又是什么样呢?”有人问。
“那结果还更坏,那在台后面与导演一同工作的艺术家们会完成他们与正当的东西相反的效果的。从而他们不把演员们的注意引向台上,却把他们排除出去,使他们投进脚光外面的观众的威力中去。结果一剧的外部的演出,就是导演手里的一把剑,把两者都砍伤了。它是同样能有好处和害处的。”
“现在我来问你们一个问题,”导演继续说,“各种好的装置都是帮助演员,并诉诸他的情绪记忆的吗?比如,想象一种美丽的装置,为一个高明的艺术家用色彩、线条和透视设计出来的,你从观客席观看那装置,它创造出一种完满的幻象来,然而要是你走去逼近它的话,你就幻灭了,你就觉得它不适意了。为什么呢?因为要是一种装置是从画家的观点上来造成的,就是在二次元中而不是在三次元中的,那它在剧场中是没有价值的。它有宽和高,可缺乏深度,没有这深度,在舞台上它总是没有生命的。
“你们从你们自己的经验上深知,一种光的、空的舞台对于演员是像什么样的感觉;在它上面,多么难于集中注意,就是一种简短的练习或简单的速写也多么不容易表演。
“试站立在这样一个空洞的场所上,吐露出哈姆雷特、奥赛罗或麦克白这样的角色!没有导演帮助,没有一种动作的设计,没有道具来使你们能倚靠,坐下,走上前去或到处大家集聚,这件工作是多么难做!因为那为你准备的每一种情境,都帮助使你内在的情调有一种造型的外在形式。因此,我们绝对需要那第三次元,一种形式的深度,在这里面我们才能活动,生活,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