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499 奥吉布瓦人:两个月亮
一个名叫“红底”的印第安青年独自与表兄弟(父亲的姊妹的儿子)一起生活。由于需要女人,他们就自己用木头做了个表姊妹和女仆役。这令表兄弟高兴,但他表达了他们绝不结婚的愿望,这给“红底”留下深刻印象。
但不久,这个鲁莽汉多次在树林中遇见一个妖艳的少女,他爱上了她。可是,她一露出迷人的笑容,旋即就消失在天空中。“红底”目睹同伴的沮丧模样,出于同情,就去寻找这女人;他发现了她,割断了她借以登天的绳索,带她一起回家。这表兄弟娶了她;在这两个男人面前,她处处小心谨慎。
冬天到了。一天,表兄弟俩出去打猎。一个陌生男人化身为“红底”,闯入茅舍,拐走了这年轻女人。不顾她反抗,他把她带到一个遥远的村子,那里一片红色,有一些穿破烂衣服的驼背在干女人活,把谷粒堆放进研钵。这抢夺者用一个空头颅冒充头,他给女英雄解释说,这些驼背是他俘获来的女人的丈夫(参见M479)。他把她关在一所大房子里,里面全是完全秃顶的女人。想到也要遭到这种厄运,她不寒而栗,因为她长着一头秀发。于是,这女英雄想彻夜不睡;可是快天亮时她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后也成了秃头。
她哭泣着离开了茅舍,踏上冒险的历程,直至因疲劳和伤心交迫而跌倒在地。太阳途经这里,向她问清缘由,就把冷杉香液混合油脂而制成洗涤剂,再放在水中溶解,用这种洗液使她重生秀发。
他叫她跟着走,但告诉她,他的又老又坏的妻子月亮可能会利用他不在的机会杀死她;因为他们各管各出去旅行,很少一起在家里。当太阳和这个被保护的女人到家时,夜幕已降落。月亮马上离开他们。月亮在高空看到一个印第安女人,她正在做槭糖,把糖浆放到一个砂锅里去。在这工作期间,这女人想小便,于是就走出房舍,不把小便解在桶里,而看着这黑夜天体解小便。这种难堪令月亮大怒;月亮把她捆绑起来,放在自己的背篓里,跟便桶在一起。为了惩罚妻子这种已成习惯的恶行,太阳罚她携带这受害者;这就是月亮阴影的起源,在这些阴影中总是可以区分开这女人和便桶。
太阳不断要去照看幼女,在他不在期间,月亮多次想杀死她。这女英雄把一架秋千失落在一个天然的坑里,无法捞出来。她想起来,这秋千是由众雷雨保护的。她便恳求众雷雨;它们把它交给了她(参见M479a,b)。回到茅舍,她问太阳:他是否真爱妻子?当他给予否定的回答之后,她就把这女巫交给众雷雨,它们把这女巫吃了。太阳为这大解放感到高兴。他要求女英雄占据夜间行星的地位,对人显示慈受。
有一次,他们在一起休息(因此是在一个无月夜),那个在头的位置上长个头颅的男人妄图重新征服女囚,但太阳派狗把他猎杀了。
“红底”的表兄弟自己也在那里寻找妻子。他跟踪她,来到一片林中空地,那里的驼背告诫他说,他也会成为他们的同类。实际上,这魔鬼果真战胜了敌手,敲断他的脊骨,使他弯成驼背。这可怜的人穿着破烂衣服,拿着碾槌和玉米袋,做着苦工。
至于“红底”,他在琢磨他的表兄弟对婚姻发出的诅咒,他似乎也在思考他自己由于不要这陌生美女而造成的牺牲。他认为,一切倒霉的事都根源于心。因此,当一个迷人的女人提出嫁给他时,他拒绝了,出去寻找失踪者。
他来到那个本领高强的恶鬼那里,战胜了他,打断他的脊骨,使他的脸形变长。然后,他把这恶鬼驱逐到冥界。他又使驼背重新直起腰来,释放那些女人,让他们重结良缘,又把他们全都送回当初他们出发的地方。(Jones:2,第2篇,第623~653页)
这个神话从很多方面令人颇感兴趣。首先,它使我们得以解决本书开始时提出的问题,当时我们在奥吉布瓦人那里又遇到一个神话(M374,第49~50页),它和另一个我上一卷已详细讨论过的南美洲神话几乎完全一样。然而,这个瓦劳印第安人神话(M241)属于一个野蜂蜜循环,而这种产物在北美洲的北部地区是没有的,在那里,至少就食物而言槭糖占据类似的地位。不过,是不是这样一来,两地的这些神话以同样方式对待糖和蜂蜜呢?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我们就建立起了真正经验的条件,其结果使得关于蜂蜜语义功能的种种假说后验地(aposteriori)成立,而这些假说我们本来是仅仅根据南美洲的事实推导出来的。M499则使这种经验得以实现。
在上一卷里,我逐步展示了一种蜂蜜哲学,它从把这种天然产物和经血作类比得到启示。[4]这两者作为精制的物质都是一种亚烹饪(infracuisine)的产物,在一种情形里是植物(因为南美洲印第安人把蜂蜜归类于植物),在另一种情形里是动物。此外蜂蜜可能是有益的,也可能是有毒的,正如女人在正常状况下是一种“蜂蜜”,而在她不适时则分泌一种毒物。最后,我们已经知道,在土著思维看来,蜂蜜采集代表一种向自然的复归,这种复归带有已从性的范畴转换到味觉范畴的性爱魅力,而如果这种复归进行过久,便会破坏文化基础本身。同样,如果允许夫妻无限制地寻欢作爱,忽视他们对于社会的责任,那么,蜜月也会威胁公共秩序。
树糖怎么样呢?为了方便起见,首先来考虑它的生产方式。在槭树(Acer saccharum,Acer saccharinum)和有时利用的其他树精(种名Acer negundo,Hicoria ovata,Tilia americana,Betula)中,树液的上行发生在初春,这时白雪还覆盖大地。由候鸦回归报告的这个时期里,大湖地区的印第安人都离村出走,每家每户都到属于自己所有的槭树林扎营。在男人打猎期间,制糖工作主要由女人承担。她们架起掩蔽所,检查1200到1500个桦树皮做的容器,如果它们已不能用的话,常常还要修理或补充。也是在春初,可以容易地剥下桦树干的皮,再把皮作切割、折叠和缝合等加工。为了使接缝能防水,用香脂冷杉(Abies balsamea)的树脂浸渍它们。糖的色泽和品质取决于容器的白净程度和性质(Densmore:1,第308~313页;Gilmore:1,第74,100~101页,Yarnell,第49,52页)。香脂是苦的汁液,而槭树的汁液是甜的,人们给糖浆混入油脂,以便改善其品质。同样,我们已经看到,M499中太阳用与油脂混合的香脂制成纤维状洗涤剂,这和槭树糖的制作属于同一组技术(这神话也关涉槭糖制作)。
这种制作要求非常细心,还需要夜以继日地不断劳动,直到制作完成。把树干切开,收集从中流出的树液。把树液在不同的容器里逐次烧煮,要烧很多次。这样,首先可以得到黏稠的糖浆,然后用抹子加工成颗粒,这是真正的糖。无疑,这些印第安人在引入铁锅之前就已知道这种糖,因为他们知道把糖液放在树皮容器中烧煮而又不烧焦它。在这个历史时代,他们制作数量惊人的糖。他们整年储备糖,以便度过饥荒时期,在其余时间则作为食物的调味品。他们也制作“蜂蜡糖”。为此,把沸腾的糖浆放在雪中冷凝,凝结成柔软的馅饼状,成为一种美味的甜食。
我们已经看出,槭树汁液这种野生产物的采集酷似另一种野生产物蜂蜜的采集。两者都强加了向自然状态的暂时回归,其标志为到林地中央过流浪或半流浪的生活,时间在一年中食物匮乏的时期,确切说来,其时只有蜂蜜或糖,面对它们的嗜好满足了淫欲;不过,为了追求考究,这种过分专一的制度的建立必定带来长时期疲劳不堪这种损害。
对于这种社会学的和食物的双重佯谬,两个美洲的印第安人作出同样的反应。他们采用两种食用美食的方法:或者直接而又没有规则地食用,或者搁置一段时间再食用,这时食用要遵守各种各样礼节,而这些礼节假定,这种自然物质得到了超自然组织的默许,因而这些礼节能够克服这种物质的采集(继以配制或者不再配制)在文化要求和自然要求方面体现出来的矛盾。
南美洲印第安人知道新鲜蜂蜜可以自由食用,发酵的蜂蜜要按规则食用。同样,他们的北美洲同类对槭树液也作了这样的区分。他们把它当做水自由饮用,毫无节制:“17世纪初,这些印第安人(米克马克人)已习惯于饮用这种树的汁液解渴。”(Wallis:2,第67页)易洛魁人把“刚取到的新鲜树液看做可口的饮料”(Morgan,第2卷,第251页)。另一方面,一旦开始配制树液,就给它施加禁忌。在索克人(Sawk)那里,“在糖完全配制好之前,甚至不允许尝味”。这时,用一条狗做祭品,邀请八个人把一根实心树干掏空,但不准喝一滴水(Skinner:9,第3篇,第139页)。因此,如果说新鲜树液被当做水,至少在仪式期间,那么,配制过的树干液就排斥水。休伦人(Huron)和温达特人(Wyandot)知道的一个神话(M500:Barbeau:1,第110~111页;2,第17页)讲述了,槭树精如何曾把这树流出的汁液变成糖块。一个印第安女人采集这种糖块,想吃它,但这树精出现了,对她说,她应当珍藏它,把它放在一个匣子里,作为避邪符。一般说来,像法属加拿大人所说,“糖和季节”和槭树林里的粗野生活以典礼和仪式为标志:在梅诺米尼人那里是狗舞也叫乞丐舞(Skinner:7,第210~211页),在易洛魁人那里是战争舞,旨在催促热季到来和树液上行(E.A.Smith,第115页)。在北美洲仪式中,仪礼的乞丐和小丑扮演着中介者的角色。因此,探讨一下,在大草原的婚礼(我在本书第393页已概述了对它们的解释)中,战士和乞丐之间的对立是否与战士和两性人之间的对立有类似关系,是很有意义的。其他一些仪礼规定则针对采集工作。梅诺米尼人要求,树液应在每天夜幕降落前一个到一个半小时的时候收集。因为,如果再让它延搁下去的话,它就要变苦,就没有用了。必须把它废弃倒掉,否则会冒犯地下势力,招致厄运。遇到这种不测事件时,人们把盛器倒空,放到树脚下,一直到雪或雨停了,再把它们拿回来(Skinner:14,第167页)。
实际上槭糖和蜂蜜之间还存在着第二个类比。我们知道,蜂蜜可能是甜的或酸的,有益的或毒的,取决于它来源于蜜蜂还是黄蜂,取决于蜜蜂的种或者采集的时期以及食用前放置的时间。对于树糖,北美洲印第安人也很小心地注意这些区别。首先是根据树种作区别:易洛魁人用于标示槭糖的词意谓“糖汁”,这些印第安人知道蜂蜜源自蜜蜂时也把这词推广用于标示蜂蜜。其次,他们认为野樱桃树的糖是苦的(Waugh,第104~144页)。不过,我们刚才看到,槭糖本身也可能是甜的或苦的,视采集的时间以及配制时的仔细程度而定。上面我已指出存在槭树液和冷杉脂之间的重大对立,它构成工艺技术的对偶,但又是一者为甜,另一者为苦。应当补充指出,树液的上升有周年的周期性,而在加拿大,人们遵照印第安人的见解而误信,树脂在满月期间流淌(Rousseau-Raymond,第37页)。这样,树液和树脂是双重对立的:从口味上,也从各自周期性的节律上。然而,树液也可能变苦。因此产生一种矛盾,一个梅诺米尼人神话在把树液和尿相比拟时克服了这种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