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503 曼丹人:访问天空
远古时代,人们在赫尔特河口结村而居。有一个大头领,他是两个儿子的父亲。哥哥聪明而又谨慎,名叫“黑药”(Reméde-Noir);弟弟名叫“风生草”(Plante-qui-Pousse-sous-le-Vent),按照有的版本也叫“香药”(Reméde-Parfumé),他举止行动,放荡不羁。
一天,他们去打猎。兄弟两人发现,猎物越来越少。他们到处搜索,结果来到一所房舍,里面出来一个居住者,他背负重物,假装没有看到他们。两兄弟进到房舍里面,这屋子里面很舒适。精选的肉放在文火上面烤着。他们待在里面等待屋主回来,可是空等一场。于是,他们就吃肉,吃饱后便睡觉。
第二天,他们朝着主人走的东南方向进发。他们没有见到猎物的踪迹,也没有看到陌生人。就在两兄弟又回到那房舍的当儿,那主人像前一天一样背着东西出来,没有向他们打招呼,也没有看他们,就消失了。
两兄弟决心揭穿这个奥秘。翌日,他们小心地逆着风向回到房舍,以免被人察觉。他一出来,他们就跟了上去。他背的东西跌落时发出巨大声响,很远也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猎物都逃了出来,因为他把它们囚禁了起来。
我们的英雄过了这一夜后便又上路。他们发现一种白色鼓泡,“香药”不顾哥哥的告诫,向这泡射去一支箭。这东西是龙卷风。它大怒,把他们刮上天空,不过让他们有时间用弓的皮弦(按贝克威思的版本,是用绳索)把两人自己捆在一起。他们飞过这大河,进入阿里卡拉人领地,在一个岛上着陆,这岛是一个群岛的一部分。四周的水域一望无际。
翌日,他们出去探险。一条小路把他们引向一片玉米田和园圃中央的一所大房舍。一个女人热情接待他们,她就是“长生不死老妪”(参见本书第282页)。她给他们煮玉米,玉米放在一个小的但永远也装不满的锅子里。两兄弟还想吃肉,他们杀了在门前走过的一头鹿。这老妪答应接受这鹿,但她自己不吃。而且,接着她叫众鹿待在远处。两兄弟愿意的话,可以狩猎它们,但条件是要到远离房舍的树林深处去烹饪和吃他们的猎物。
一天,这老妪禁止两兄弟去打猎。他们躲在一个角落里看到少女一个接一个地进入这房舍。她们带着供品,是些干肉或者烹饪过的一碟碟餐。这是些玉米女神,她们每年秋天来到这老妪处隐居,一直待到来年春天。一会儿,她们都变成穗,老妪小心整理它们,给每一个品种都安排一个专门的位置。这些供品就成为她们的过冬给养。
两兄弟已对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感到厌倦,想进入她们之中。老妪好意打发两兄弟走,不过还给他们带上“四合一”的丸子——玉米、扁豆、向日葵籽粒和煮南瓜的混合物,这是根据要带他们过河的一条蛇的意向做的。这条有角的蛇头上戴着草、艾、柳和杨。它是一组摆渡者中的第四个。这两个英雄应当小心婉拒前三个摆渡者:一条独角蛇,第二条是带叉角的蛇,另一条是头上有角但又塞满绿色植物的蛇[按贝克威思的版本:(1)独角蛇;(2)带多叉鹿角的蛇;(3)头上戴有沙丘的蛇和(4)头上戴有长着杨树的土地蛇]。她建议两兄弟要求蛇在岸上把头伸长。他们就利用这当儿跳上陆地。
事情的进展一如预见的那样。这条蛇吃了那丸子,重又精神抖擞,成功地到达另一条河。但它无法把头放在坚实的地上。“黑药”没能跳下来。他的弟弟极想利用这蛇作为跳板上岸。但是,当他到达鼻子的高度时,这妖怪用口攫取了他。“香药”舒服地待在这大口之中,便邀哥哥一起来。“黑药”经过再三考虑后,哭着拒绝这样做。这种安排持续了三天。下一天夜里,“黑药”在水中看到一个陌生人的倒影,这人穿着毛在外面的皮袍,从高空中看他,出于好奇想知道他痛苦不止的原因。这陌生人解释说,如果蛇周期地升上水面,那么,这是为了吃丸子。“黑药”的给养耗尽后,保护者又给了他用向日葵籽粒加上大量兔粪和少量玉米做成的一颗丸子。第四天,这英雄把这丸子给了蛇,求它把嘴完全打开,让他可以最后见一次弟弟。这蛇答应了,但是拒绝把头放在坚实的地上。它忐忑不安地想知道,天空中有没有乌云。“黑药”伪称没有,遂抓住弟弟的手腕,把他拉到地上。就在这时,一个闪雷击中这蛇,它死去了。
这个陌生的保护者是一只雷雨鸟。它使昏死过去的两兄弟恢复知觉,带他们到它那里去。它有一个妻子和两个女儿[按贝克威思的版本,她们美丽而胆小]。她们首先怯于切割这条蛇。至于那妻子,她整个行程中一直躺在床上。“雷雨鸟”看到这两个客人这么积极,又这么本领非凡,便把女儿许配给他们:姐姐给哥哥,妹妹给弟弟[按贝克威思版本,总是不合情理,在这里是哥哥的“香药”却要娶妹妹]。这两个兄弟尽管得到岳父的保护,但这时还是出去进行一系列可怕的冒险,他们消灭了一些妖怪,终于凯旋而归。这些妖怪本来对这些鸟很有威胁。他们还治好了被箭猪的刺扎伤脚而残废的岳母,岳母的伤残本来会妨碍这些鸟春天向西迁移[按贝克威思的版本:这鹰女人在从高空冲向箭猪袭击它时受伤]。
一天,“雷雨鸟”要求两个女婿躲在屋里的角落里,因为它在等待同族来聚合。鸦、乌鸦、鶙鵳[在北美洲,“hawk”(灰鹰)这个词主要标示鵟属(Buteo)的猛禽]和鹰相继来到,各按其种或变种占据位置。在用完两个英雄于妖怪之后猎杀的蚓蜥的肉宴之后,“雷雨鸟”公开宣称这猎物归于他们两人。它把他们介绍给亲族。后来,它与这些亲族分手,因为现在是秋天,又要一家聚在一起,准备来年春天上路了。
这些鸟在冬天飞入老巢。当溯流迁移的时期春天来归时,这些鸟聚集在一起,决定使这两个英雄变得像它们一样,也能比翼齐飞。它们把他们变成蛋,使他们再生成能快速飞翔的野鹰。这一伙又全都上路,沿密苏里河流域溯流飞行。按照妻子的忠告,两兄弟从这些鸟提供的武器中选择了最老的也最有杀伤力的,因为正是这些武器具有产生闪电和杀死蛇的魔力。当这一伙飞越曼丹人村子时,这两个英雄的父亲举行向雷雨鸟致敬的仪式以示庆祝,就像每年这个时候所做的那样。
这两个人想回到家人那里去,他们也邀妻子跟他们一同回去。它们担心在人那里会感到不自在,因此表示歉意,谢绝了。不过,它们给了丈夫魔翼,以之在仪式上代替它们。从此之后,这种仪式也在秋天这些鸟向南回归时举行。(Bowers:1,第260~269页;Beckwith:1,第53~62页)
关于这个神话,我有许多话要说。我先来扯上几点意见。虽然这些意见在重要性方面各不相等,但它们每一点都有助于揭示故事显露的才智。
首先,脚受伤的女人的插段把M503跟天体争论神话中那些属于我追随汤普森所称的“箭猪记述”的插段连接起来。事实上,这个中心插段单纯而又明白地把那个记述的初始插段反转了过来。在那里,一个待嫁少女为一头箭猪引得运动起来,而她所以贪求它,是出于文化的理由:使她的母亲能完成绣工;这箭猪把她从地上引到天上,也即从低处到高处,她将在那里嫁给一个天上丈夫。这里,几个待嫁少女的母亲被一个箭猪引得停顿下来,而她是出于自然理由而贪求它:她要吃它(因为她本身是一头鹰),这箭猪把她从天上吸引到地上,也即从高处到低处;她的天上女儿嫁给了地上的丈夫。如果注意到下述一点,这种联系就显得更为明白:在另一个曼丹人神话中,一个天体争论的插段取代了造访雷雨鸟的插段,并且这是在两兄弟居留在“长生不死老妪”那里,与蛇一起去冒险之后(M460,本书第303页)。这个神话有一些非常相近的希达察人异本,关于后者,我还将谈到(M503b,c,第435页)。在这个神话中,蛇的插段处在另一个插段的前面,它讲述了傻兄弟转变成了水蛇,以便吃另一个爬行动物(希达察人版本中它有两个头)的肉(英雄在它的身上钻孔),M503也诉诸这种类型事件(Bowers:1,第266页)把有利的而不是有害的后果归于英雄(因为鹰是食蛇者)。并且神话把这事件的发生时间定在居留于雷雨鸟那里期间。我们到后面(第449页)将会明白这个插段的意义。这个插段像箭猪插段一样在这个神话系列中也是反转的和重复出现的。因此,这两个插段的对称性得到加强。
尽管这神话创建了战争仪式,但这曼丹人版本还是和各个希达察人版本一样也涉及猎鹰(Bowers:1,第226页注⑤;2,第361,363页),而猎鹰礼仪运用蛇状的枕头(参见以上图32)和带有献给鸟的供品的小棒。此外我们还知道,藏在陷阱中的蛇在猎人看来代表致命的危险(Bowers:1,第241页,注㉝)。不过,M503还涉及普通狩猎仪式,因为它开始时提到一个人物把囚禁的猎物释放,这人物在这里是朦胧的,但/okipa/创建神话(本书第229页;参见Bowers:1,第350页)则给予他名字霍伊塔(Hoita)即有斑纹的鹰。战争、世俗狩猎和神圣狩猎的这种三元结合可以由下述事实得到解释:大草原印第安人把战争设想为一般狩猎的极限形式,而猎鹰集中了一般狩猎的全部象征,并升华了其性质。
还可注意到,M503的傻兄弟所采取的行为可跟/okipa/舞蹈中的“傻子”奥辛赫德的行为相比拟。一个邀哥哥到冥界妖怪的口中来相会,另一个邀父亲食人魔太阳去和人在一起。因此,在两处愚蠢都在于喜欢直接而不经过中介。
不过,我们还是回到神话的本文上来。两兄弟之一名叫“黑药”,这是一种具有止血功效的药用植物的名字,它用来医治鹰和蛇咬引起的创伤(Beckwith:1,第259页,注⑫6;Bowers:1,第261页)。这种毛莨属植物红果类叶升麻与圣克里斯托弗药草属(绿豆类叶升麻)相近,后者在欧洲通行的药典中占据重要地位,在本书中已出现过(第53页)。另一个兄弟的名字直接地或迂回地也标示一种药用植物,它可能是锐齿类叶升麻,切延内人说这种植物“有益于血”,并用一个文化英雄命名它(参见Grinnell:2,第2卷,第174页及各处)。如果这两种植物中一种是黑的,那么,另一种就是褐色的,就像曾经为了猎鹰而把大地瓜分为密苏里河的一边和另一边的神话屈狸分别为黑色和棕色的(参见Bowers:1,第261及214~215页)。这条河按西北—东南的轴线流走,这根轴把世界分成两半:西半部(包括南方)和东半部(包括北方)。由不同的造物主关心着生物和每个区域的事物的创造(Maximilien,第362~363页;Will-Sprinden,第139页)。在曼丹人看来,分别与西和东相联结的这两半部使人永远记住这基本的二元性(图39)。M503中的两个英雄结成对立而又相关的关系。当他们在其他神话中以“进入茅舍的孪生兄弟”和“被卷入溪流的孪生兄弟”的面貌(Lodge Boy,Spring Boy;参见本书第277页)出现时,这种关系就更形明显。M503的两个英雄首先向东南方旅行,那里住着“长生不死老妪”,雷雨鸟到秋天也向那里迁移。在春天,他们陪伴雷雨鸟一起向西北方向行进。但是,为了从东方去到西方,他们必须越过水流。实际上,这水流同时起着分离和结合的作用;它标志着两个世界的边界。然而,雷雨鸟在季节性迁移过程中正是循着它的踪迹而沿着密苏里河流域溯流而上或顺流而下,毫无阻碍地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

图39 曼丹人地理分布区域的示意图
这个神话故事不仅记载在空间之中;而且,它还在时间中展开。第一个季节循环开始于龙卷风或旋风,曼丹人和希达察人把这两种气象学现象同东北方相联结(参见Beckwith:1,第62页:“一个传述者说,从前,只有在东方才有旋风”)。这旋风引起两兄弟一起向“长生不死老妪”的岛屿作水平向移动。他们在那里度过了夏天、秋天和冬天。他们在春天重又上路,而就在他们刚刚分离的时候,一阵人格化的风暴使他们垂直向上升到天上,他们在那里又待了附加的一年,直到来年春天。
这种神话历法与事实相一致。春天,当“大鸟”——鹰、鶙鵳、乌鸦和鸦——朝着“坏土地”和落基山脉方向而向西北方溯行时,人们举行一些最重要的典礼进行庆祝。这时,人们是为了向这些鸟致敬,希望它们趋近村子,带来田野和园子里所不可或缺的雨水。这些典礼的举行时间乃与春天的初次暴风雨相吻合,又紧随为“长生不死老妪”举行的仪式之后。实际上,水禽(这老妪是它们的主人,土著宗教把它们与M530所描述的玉米女神归入同一崇拜)在雪完全融化之前就向北方溯行;那些猛禽到达则较晚。另一方面,人们首先为这些猛禽举行秋天仪式进行庆祝,因为他们相信,它们在南行期间会因沿密苏里河一路狩猎而耽搁时间,然而,水禽——鹅、天鹅、鸭——要在严寒突然发生时才上路。(Bowers:2,第363页)
因此,这两个仪式系列都是为大鸟而存在的。第一个系列庆祝它们在春天来到,第二个系列为它们在秋天离开致敬送行。还可以注意到,M503主要旨在解释这些仪式的季节重复的起源而不是这些仪式的绝对起源。春天的仪式必定仍然有效,因为英雄的父亲在鸟飞越村子时举行这些仪式进行庆祝。不过,雷雨鸟女儿在离开丈夫前命令他们以后也在秋天举行这同一些仪式进行庆祝。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各个希达察人版本(M503c,d;Bowers:2,第359~362页;Denig,第613~617页——同一版本从一个阿西尼本人头领搜集到,但这人把它归诸“格罗斯—文特人”即希达察人,参见上引书,第403页)在许多方面都与M503有歧异。或者是,造访鸟的插段仍存在,但鸟的一个儿子是残废者,而不是一个妻子,并且,是被鹿角而不是箭猪的刺弄伤;或者是,造访天空没有了,代之以朝西去造访野牛主人大蛇,而英雄被它引入歧途。在这两种情形里,傻兄弟都犯了食蛇肉的过失,结果变成密苏里河底的大爬行动物。然而,至少有一个希达察人版本(M503c,Bowers:2,第361页)以明确的方式关涉春天仪式的建立:“他(这英雄)宣告,他为大鸟而举行仪式进行庆祝,他向种族群体预告,在春天开始时,天空将乌云密布,下四天雨;此后,大鸟便旋即从南方来到。”因此,看来在从曼丹人过渡到希达察人时,神话的原因论功能就仪礼历法而言发生了反转,并且同时地在故事的所有其他相似方面决定了我已指出的那些转换。(参见L.-S.:19)
回顾一下这一点,是很合宜的,因为我已指出过,在曼丹人那里也存在与各个希达察人版本相同的一个故事,但这时它用来引入天体的争论(M460)。这就从另一条途径证实了第431页上我的假说:M503和M460处于反对称的关系。实际上,这结论产生于这样的事实:M503c在历法轴上反转M503,而M503c属于M460的一部分,因此后者也反转了M503。此外,天体争论的故事不也是围绕造访天空展开的吗?尽管看起来计谋非常不同,但我们仍不感到陌生。
M503还在曼丹人以外得到来自其他方面的回响。“雷雨鸟”的妻子是个跛子,她的无能阻碍了众鸟进行春天的迁移。在其他希达察人神话M503d,e(Bowers:2,第304~308,439页)中,英雄的岳父也是跛子,两兄弟用红果类叶升麻治愈了他,从而使印第安人得以在冬村和夏村之间进行季节性迁移;不然,就是一个野牛母亲无能力进行夏天的放牧。我已经根据其他神话提出了(MC,第468~474页)对礼仪跛足的解释。本卷的讨论(第339页)也提出了这解释。所以,这解释重又得到证实。
M503还以许多细节使人想起一个瓦劳人神话(M28;CC,第147~149页及各处;MC,第463~468页)。在这个神话中,有两兄弟,一个机智,另一个愚蠢。他们成为一个水生食人女魔的牺牲品。这女魔吞吃了很靠近河岸的、她瞥见其在水中的倒影的那个兄弟;M503把这种发现方法归诸聪明的兄弟,后者在避免过分趋近河岸(一个水生食人魔也要在那里吃他)之后用这方法发现了天上救助者。因此,在这两种情形里,逃脱的英雄都是知道从水到地或者从地到水的过渡带有不连续特征的人;另一个英雄妄想消除这不连续性而去诉诸小间隔,结果丧生。
讲述两个英雄骑在妖蛇背上渡过一条河的插段值得我们予以特别的注意。这种插段在北美洲十分常见,在南美洲也可见到,作为例子,可以提到我在《生食和熟食》(M124,M139)和本书第二篇(M402—M404)中已讨论过的一系列神话。当我初次确定敏感的摆渡者这个题材时(CC,第331页注㉔),我只是指出它很重要。现在来说明它的含义,正当其时。
这个题材的重要性首先维系于这样的事实:两个美洲的神话以几乎一样的措辞讲述这个故事。在说明了曼丹人神话(M503)之后,我现在回到一个蒙杜鲁库人神话上来。对这个神话,我还只给出过一个简单的扼述(以上第1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