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城老街河滩头
娄城老街旁边遍布河滩头,也叫水桥,都用石条铺成一级一级一直没入河水中,那个时候船就停靠在一边,娄城的人们上下船都在这儿。河滩头最热闹的时候是清晨与傍晚,天蒙蒙亮的时候,各家的女人到河滩头淘米、汰衣裳打破了河滩头的宁静,那个时候住在河岸边的女人将一大群鸭子赶下河,口中发出“嘘——嘘——”的声音,指挥着鸭子相互挤入水面,先下河的鸭子在河滩头扑腾着翅膀,水中就是它们的自由空间,有几只干脆翻着跟斗跌下水,扎一个猛子然后从水里钻出来“嘎——嘎——”地欢叫着。到了傍晚河滩头也是十分闹猛,这个时间相对空闲,女人们一只手把着一只大脚桶,脚桶里面是一家子换洗的衣服,另一只手拎了一只淘米箩,里面是晚上要煮饭的米,人还未到河滩头,隔着河看见对岸的熟人就扯着嗓子喊:“啊是上街。”对岸的人脚步没停:“啊,倷汰衣裳,我勿去,是到阿哥屋里,伊叫伲一家们吃夜饭。”这时问话的女人才注意到她手里拎着一点东西,她的男人正在后面赶上来,她的儿子已经在前面叫:“姆妈,快点——”一段时间都是这家那家的女人相互地说笑,等到太阳光完全没有了,女人们都回了家,河滩头这才恢复宁静。
到了夏天,河滩头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一群孩子拿了毛巾、肥皂直奔河滩头,性急的孩子一边走一边已经将衣服脱个精光,把衣服扔在河滩头的最上一层石阶上,光着身子直扑河里,溅起一个又一个浪花。游泳在我们太仓叫汰冷水浴,主要是消暑洗身,我那个时候就住在盐铁塘边,城里面的河面平静如镜,当时还是泥岸,因为开挖过所以河坡岸平整,那个时候有农民伯伯罱泥,所以河床没有淤泥,水面清而平,水又浅,宽也不过十来米,适宜学游泳,那个时候学游泳先将家中墙门木闩卸下来做救生圈,下水趴在木闩上,双脚就平浮在水面,头仰起保持平衡后用脚击水,灵活了就学单手扶木闩,另一只手向前划动,双脚还是向后使劲甩,这样每天扑腾扑腾,一般二三天就能脱手游,一时间自由式、狗爬式都有,在河中嬉水笑声飞扬,一个夏天保你会游泳。这时有船驶过,孩子们傍着船沿搭顺水船,船老大发现急了:“小赤佬,快放手。”他是怕船行出事,万一对面有船过来,孩子在水中就十分危险。这个时候小孩子早就四散而去,调皮的还回过头用手撩水,将船上人的衣裳打湿了一片。被打湿衣裳的人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大叫起来:“小鬼(音jü)头阿是憨大,身子晒得墨腾赤黑像泥鳅,快点家去,倷娘要骂山门哉。”声音随着船远去,初听起来是骂人话,但是经常使用反而变成有一种友好、亲昵的感觉。孩子知道自己的不对,就返回来跟邻家的小孩一起游着玩,游累了就在河滩头歇歇。天渐渐地黑了,各家的孩子在母亲的叫骂声中很不情愿地回家,等到回家的时候他们已经都用肥皂洗好了澡,吃完晚饭就开始乘风凉。
从路面伸向河面
那个时候乘风凉也在河滩头,因为这里一般都有风。这时的河滩头是热闹的,老人说着过去,中年人说着现在,青年人谈着恋爱,小孩子们则早已在一旁斗着蟋蟀,只有姑娘们聚在一起在河滩头轻唱着喜爱的歌。这时河滩头暮色轻笼的老屋最是好看,岁月空间摆设在那里显得庄重沉吟,安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一切都不曾改变。但是驳蚀的墙体总让我思索怀想,老宅子的久远记忆很难让别人翻阅,因为老屋的旧事都砌入了斑驳的墙壁。这肯定能证明岁月的流逝,我想,这故事只有自己轻叩才能从最深处跳动,不管是淡淡醉人的香气翻腾,一点怀念的泪光让悲喜苦乐灵魂飘散,还是激活了原本沉静的叹息。我看见孩子的姆妈把小女孩背出门,放下孩子让她自己踏上大地,姆妈弯下腰整了整女孩连衣裙上的飘带,摸了摸女孩的脸说:“乖,今天你最漂亮,自己走能让小朋友们看。”女孩很小,正是学走路的时候,听姆妈这么一说好像有无穷的力量,迈开着步子向前走,砖墙剥蚀的纹路在女孩连衣裙飘带的舞动下划出一层鲜艳的色彩。
砖墙剥蚀的纹路
娄城河滩头有单面型和双面型的,单面型就像石桥的一个斜坡,从路面伸向河面,而双面型中间连着一个平台,南北穿城而过的盐钱塘后来全部砌了石驳岸,大多做成了双面河滩头,而后来改造的致和塘则大多采用的是单面型。那个时候没有自来水,河滩头给人们的生活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古镇的袅袅炊烟,居家的恬淡平和,生活的种种情趣都在河滩头展开,河滩头就是娄东文化一个十分特殊的符号。碧绿生青的河水清纯甘甜,我去河滩头淘米,先蹲下来用小手捧起河水喝上一口,然后在河滩头石阶上尽情耍水,紧靠石驳岸的浅水滩清澈见底,虾兵蟹将、鱼儿龟鳖不时在水中穿梭。这个时候我就用竹篮子随手往水里捞,但是小鱼河虾十分灵活,活蹦乱跳四窜而去,却是一条也抓不到。
河滩头栉风沐雨,饱经沧桑,造福人类,无怨无悔。现在的河滩头还在,但是使用河滩头的人已经不见了,河滩头渐渐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悄然淡出,但是作为千年古镇的历史见证,江南水乡的文化符号——河滩头绝不能从我心中抹去。我知道,过去的许多事只能让人怀念,河滩头已经没有了实用性,然而它与娄城的三座元桥和许多的古桥交相辉映,仍然向人们诉说着那个时候水乡古镇的历史。看见河滩头,将留存在脑海里的童年时代的点滴记忆回想,面对依然逶迤流淌的河水,凝视着石驳岸边的河滩头我默然无语,怅然若失。忽然,一只摄影镜头在阳光下一次闪耀,河滩头成了风光摄影与绘画作品的主角,我欣喜,他们也在做记忆。
(石竹茗 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