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三家市老街

儿时的三家市老街

从《太仓日报》上看到一篇题为《三家市,千年古村,明清风情》的文章,我的思绪回到了几十年前的童年时代。

我从小生活在这片充满浓厚水乡风情的热土。也许是对家乡的偏爱,也许是对童年生活的眷恋,这尘封了几十年的农村老街风情,却又如诗如画、如梦如幻地分明起来。

一脉碧水从东往西再绕向南,把个玲珑剔透的小村怀抱着。水上架桥,四通八达:北有泉龙桥,西有太平桥,南有浅泾桥。小桥流水给这个偏僻小村带来了生机,带来了活力。

据太仓地方志载,三家市始建于宋代末年,近傍漕头塘。绿水怀抱的小村,在民国时期总共有四五十户人家,大多生活在一条百余米长的老街上。其中最出名的是陈士勤、龚明球、钱寅家三户大地主。特别是龚明球宅第拥有前后三进,共一百零八间,建筑工艺精细,各种雕刻精美,四周建有很高的围墙,门口除门厅外还建有更楼。三家市虽小,老街的日常生活功能俱全,应有尽有。肉庄鱼肆、茶坊酒店、南杂百货,还有铁匠铺、裁缝铺、中药铺,村南的豆腐坊,街西的油坊和街东的酒作坊等,构成了20 世纪40、50年代一个颇具特色的江南水乡村落。自给自足的农村经济滋养着每一个人,说她是“世外桃源”真的一点都不夸张。人们不仅生活得很安闲,很平和,而且也很快乐,村南浅泾河边的小空地上,有祖先们留下的戏台,戏台旁边还有小戏园子。每到逢年过节或喜庆日子,那里就有戏班子来唱戏。

村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自鸣钟、没有手表,草根们跟着太阳转。

每天早上,我都会被东隔壁茶馆店的劈柴火、通炉子、开门的声音吵醒,继而便是西隔壁点心店的剁肉、打面、拉风箱声,我也只好睡眼惺忪地披衣下床,去完成父亲指定的功课——读书或练毛笔字。有时,实在耐不住寂寞,便偷偷打开窗户往楼下张望,三三两两的行人走来,他们有的手挽自编的竹篮子,有的嘴噙旱烟管,有的肩挑、有的手提,他们把自家种的各种蔬菜带到这个小小的集散地交易。

太阳升起来了,老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小贩吆喝声、行人说笑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和着点心店飘出的大饼、油条、大肉面、爆鱼面的香味,让人感觉这个世界不仅繁荣,而且温馨。

我上的小学就在街北李王庙西侧,离家只有几步路,每天傍晚放学回家时常能闻到油炸臭豆腐或五香豆、肉包子的香味,从妈妈那里讨二分钱,就能吃到一块用芦苇叶子包裹的臭豆腐,色、香、味至今还很诱人!

老街的人勤劳朴实,友爱善良,没有游手好闲者,也不损人利己。他们各干各的事情,和蔼相处,各不相扰。谁家的鸡丢了或谁家的羊跑了,总会有人给送回来。因为在大家看来,偷拿别人的东西是可耻的。

孩子们更是童心无忌,不管男孩女孩,不管穷人富人,大家玩在一起,乐在一起:叉铁环、调龙灯(用草绳做的假龙)、捉蜜蜂、逮知了,乐不可支。

老街虽小,但并不落寂。一年四季,都在向人们展示它无穷的魅力。

当烟雨笼罩江南大地的时候,老街也拉开了春的序幕。

布谷声中,人们扛着犁耙、肩荷锄头去迎接春天,田野里弥漫着欢笑声和嬉闹声。年轻人对着山歌,老年人哼着小曲。他们在欢乐的劳作中播种了希望。

桃花红,菜花黄。春意盎然的时候,街南街北响起了热闹的经布声,继而便是从家家户户传出“咿——呀——啪啦”的织布声。

沉睡了一冬天的老街苏醒了,好一幅男耕女织图!

最热闹的是春末夏初的庙会。街北头的李王庙里香烟缭绕,善男信女们都去顶礼膜拜,他们祈求神明保佑:人丁平安,五谷丰登。然后便是游街盛会,大锣开道,“咣——咣——”地一路敲去,后面是悠扬的江南丝竹和扮成各种戏文的台阁、西洋台。什么《白蛇传》啦、《八仙过海》啦、《三戏白牡丹》啦等,宗教色彩比较浓重。还有“摇塘河船”“十姐妹”“痴官”等充满江南风情的民间文艺,铺排好几里。好像一个群众文艺大汇演的活动舞台,那份热闹、那份排场、那份充满乡土气的精彩,是现在的年轻人无法想象的。

我特别喜欢游行队伍中的那个“痴官”,他半睡半醒地躺在籐榻上,身穿大红官袍,纱帽歪戴,一只脚穿着粉底皂靴,另一只则赤脚草鞋,让人晃晃悠悠地抬着,一路走来,遇上酒店便大喊:“酒保,拿酒来!”于是,酒家献上早已备好的黄酒,痴官大饮,好酒量!一口气喝完一壶酒,博得一片叫好掌声。痴官得意了,唱了起来,唱什么,听不懂,但很有趣。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这是最快乐的时候了。

不知道为什么老百姓们塑造了这么一个风趣、幽默、诙谐而人人喜欢的“痴官”形象,我想,应该是人们的一种美好愿望吧。

庙会过后,开始了夏收夏种。这时春蚕上山,麦子、油菜收割,播种落谷、育苗插秧,正是一年最忙的时候,但再忙也忘不了过端午节,人们把菖蒲、艾草、蜀葵、大蒜扎成把挂在大门口辟邪。而黄鱼、黄瓜、雄黄酒则是桌上必备之物。孩子们的额头上用雄黄酒写着“王”字,女孩子们更是忙碌,她们用漂亮的丝线网大蒜、网樟脑,用小片彩色丝绸做香袋、老虎……

在炎热的夏天,人们还忘不了七月七日的乞巧,七月十五前的过七月半,和七月三十日晚上的烧“苟思香”。

秋收后的老街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男人们把稻谷轧成米,储存在米囤中;女人们则把棉花送进轧花厂,去掉棉籽,弹成棉絮,做成新被子。正是“床上新被窝,囤里粮冒尖”的丰衣足食。

寒鸦点点迎来了北风和大雪,老街寂静了,商店都半开半掩着,但这寂静中涌动着一股热流,孕育着一种希望。这时,你要是走到街上,便可以到处听到“吱——吱——”的纺纱声。女人们都是纺纱能手,她们不停地摇动纺车,手中的棉条像变魔术般成了又细又均匀的棉纱。纺呀,纺呀,她们纺入了理想,纺进了希望,纺出一个美滋滋的明天!

这就是我童年时的三家市:宁静、安详但不缺乏活力;简朴、勤劳却又十分文明;原始、粗犷却也不乏温馨!

我童年的三家市,怀念她!

(华梅 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