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东街怀旧
新东街是太仓的灵秀之地,老夫子王锡爵的居所就在这儿。当年大学士从这儿出去,后来他的曾孙王掞也从这儿出去,也是位居大学士,世称“祖孙宰相”,儿子王衡也是榜眼,人称“父子榜眼”,不仕而成戏剧家,孙子王时敏开创“娄东画派”也是有独领清朝画坛百余年的辉煌,娄东为之增色。
新东街临水致和塘,依稀记得原来的路面用碎石砌成,元时留下的石拱桥还在,走上去心里暖暖的,春和景明,一碧万顷,这种写意的温暖把人直接濡染进水墨画卷,就是阴云当空、细雨霏霏,仍然能感受到巷水之静,人行其中,闲静的街巷似感悠长,让人想起伤春的丁香花,心生美丽和哀愁,却有那种缥缈的神往。与街平行的致和塘河水不但碧玉般的绿,还多了层闲静的味道,静若处子,看不出一点流动。太师第门楼的门前有个亲水平台,这儿原来是老夫子的专用水桥,那个时候交通船当家,家人进出都在这儿。想当年老夫子在这里进京任高职,老夫子又在这里归家访亲,京官当朝,这里的热闹是雨落平河,就是或有小船划来扬起的波纹也来凑一份闹猛。如今的闲静却也并不让人感到一丝苍凉,那样的静谧得到的是一点深沉,引人思考的是久远的一段历史。
新东街旧貌
新东街致河塘旧貌
沿街的桥有平的、有拱的,大大小小精巧可人,就是简单陋桥也丝毫不妨碍当年轿夫过河。这座桥还在,就在原来的锡爵大酒店西侧,我总喜欢从这座桥上经过,已经磨得光亮的石板总让我想起太仓的历史天空。桥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可能从来就没有名字,可能一路走去尚未发觉脚下的一涓细水,而身子已然越过河塘。可是桥面只有三块巨型条石的简单石桥,在这里一躺就是千百年,老城区改造的建设者把它留下,不仅仅是让人通行,保留的是一段历史,留下的是一个故事。两座元代的拱桥正好坐落在新东街的两边,东边周泾桥,西边州桥,都是三孔石桥,桥拱似虹,柔美曲线仿佛紧身毛衣覆盖女性胸部的轮廓,站在顶端凭杆欣赏致和塘的一汪碧水,读的是一首诗,看的是一幅画,听的是一首歌,当年水巷之中的小茶楼不时传出一声昆曲,还有一声评弹,调子婉转而悠长,吴侬软语与昆腔绕梁是雅俗共赏的濡染,喝一口热茶好不心暖。经历了世事沧桑,大红的灯笼,高大的牌楼,祥兽飞舞的屋檐,阴湿苔生的古朴,记忆中的碎片重新集结,浸润的是一点温柔,眼中的一切竟然皆是美轮美奂。现在都知道西方的爱情是“爱你爱得死去”,而中国的古典爱情剧是“死去了还要活过来”,锡爵老夫子的女儿是个明证,她那忧郁的眼神看起来水灵灵的好不醉人,为情所伤而有了“昙香公主”的名儿,真是活化了一段惊梦。萧瑟的秋风、霏霏的秋雨把明朗的天染成灰暗,一条湿漉漉的小巷变成现在的宽阔大街,致和塘边的绿化依然使这里幽雅清净,清净了倒真想喝一声“古时闲逛的人哪儿去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点点滴滴,悱恻缠绵,黑绸马褂,子曰诗云,还有那雕花木窗,还有那埠头捶衣,吴语浓腔,精巧纤柔,濡染进水与巷的画里,散落到水与巷的雨里,荡漾在水与巷的河里,镶嵌在水与巷的幽思里。氤氲意境渐渐有所感悟,江南出芳草,江南出鲜花,江南出才子,江南出佳人,江南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江南出悲欢离合的剑气凌厉,两种反差的契合在太仓这个人杰地灵的地方生生不息。
新东街东段的朱宅祖居地
太仓是水乡,水的故乡河流纵横,池湖密布,是水滋养了太仓风物,是水孕育了太仓的人。纵观中国文明的发展规律,择水而居的城市都是从渡口迁往江口,从江口再迁往海口,最后在沿海发展到鼎盛。雍正五年十一月二十四日,苏州巡抚陈时夏奏,“苏州有致和塘,自娄门至昆山绵亘七十余里,为苏松接壤要道,商旅往来,莫不由此一路。”[1]从宋的航运到元的漕运,再到明初郑和七下西洋在这里启航就是明证,现在的太仓港也正如旭日太阳冉冉初升。文明在这里交融、渗透、演绎,演绎离别的伤感,演绎重逢的欢喜,古老文明的每一次搏动,都被那些或大或小的渡口扩散。
水是有灵气的,水滋养了太仓人的聪颖与睿智,穿城而过的致和塘是历史长河的时空隧道,太仓的水涵盖着她的秀慧与智巧。太仓人是刚与柔、秀与慧、智与巧的整合,太仓人必然的多一分柔情与细腻。水波荡漾,绿水迢迢,姹紫嫣红,生动明秀,柔肠百转脉含羞,刚柔相济泉如涌,太仓人自古是温婉细腻和柔肠百转,波光水影充溢着无边的岁月,柔情蜜意留下了诸多的美丽,儒雅、婉转、沉静就像曲水清流,清澈纯净而又韵味悠长,连草木也会为之摇曳,太仓人因此有了“水性”,是坚韧与顽强的性情。古代铸剑必把火中煅烧的剑放在水中浸泡,两种力量的交合使手中的剑百转千回成为一把好剑,依傍着新东街的致和塘是太仓人的支支血脉,是太仓人的独特剑气。致和塘西段的复社领袖张溥挥就“五人墓碑记”,将文人的凌厉剑气推向极致,这是新东街向西延伸的一段最美丽的注脚。新东街东段的朱宅祖居地的子孙朱棣文,把诺贝尔奖捧回了家,为新东街点染着诗情画意,呼唤着一场风花雪月。
我一个人站在新东街的一侧,思想着古朴至极的新东街是怎样一个自然深邃,怎么看都能感觉到她的怡然从容,黑漆漆的门板将白天的喧嚣与市侩彻底隔绝,驳落的宅墙和沉重的窗棂让人嗅出遗世孑立的味道,沿岸的屋宇倒影在暗绿色的河水里被微风轻轻地揉碎,纠缠着丝丝缕缕的梦,晨雾笼罩的街巷盈盈笑意,轻柔舒展,夜色更浓的街巷情致别样,风韵独具,踮着脚尖,酸涩回味,这样寂静的夜,连呼吸都放轻许多。
这般柔情,新东街,飘过梦乡。
(石竹茗 撰文)
【注释】
[1]见《宫中档雍正朝奏折》第九辑,第372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