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溪白衣殿弄
沙溪古有白衣殿(已毁),亦称娘娘庙,位于现在的万宝商厦南端,老街通往白衣殿的路就称为白衣殿弄,南北走向,也就是从沙溪工农饭店到沙溪剧场,即现在白云路中间的一段,长约一百五十米。20 世纪80年代后,拆除工农饭店建老戚浦(2018年改名老七浦)桥,拆除沙溪剧场等实现了全镇南北贯通。1984年实施沙溪镇区建设规划,拓宽白衣殿弄为白云路,成为沙溪的商业、文化等繁荣街区。
温馨的幼儿园
对白衣殿弄最初的印象从幼儿园开始。沙溪幼儿园坐落在白衣殿弄东侧(原万泰酱园),幼儿园南面是沙溪商业酱酒储物仓库及边门,七浦塘船载货物由此进出。从小我们就看见挑夫担着酒甏酱缸从七浦水桥弄“嘿哟嘿哟”地过来过去。
幼儿园的房子有两楼,二开间教室分别在底楼东、西两院。1962年9 月,我进入沙溪幼儿园中班,范老师是我们的启蒙老师。她慈祥和蔼,打着手铃敲着鼓,弹着风琴唱着歌,教我们唱《我是好宝宝》,做“丢手绢”游戏,还有折纸工、搭积木等。
幼年的生活值得回味,玩伴在上学的途中相见,送学的大人就会叫两人携手自己去幼儿园。记忆最深的是,六一儿童节那天,小朋友们都会穿得漂漂亮亮,幼儿园有统一的吃饭衣穿在身上,老师把红红的胭脂涂在女孩的脸颊,大家围起来,在院子里蜡梅树下唱歌跳舞如汇演一般,活动结束后,脱下饭衣,范老师、姚老师等给每个小朋友发一粒糖、一片饼干。在物质贫乏的年代,那是最奢侈的奖赏了。回到家还不舍得吃,给父母看过以后,才开始细细品尝。
烟糖商店的不夜灯
沙溪亦有“太仓小上海”之称。不光商家林立、客流盈门,百货店、绸布店以及烟糖店的众多商家对流行与时尚嗅觉灵敏,上海时兴的,沙溪就会有。我父亲早先在步陞(沙溪店)百货学生意,每到利泰纱厂关饷之日,老板就到利泰小街设摊,将早早从上海进的货予以出售,琳琅满目,利泰职员足不出门就能买到上海货。
沙溪烟糖商店位于中市街白衣殿西侧弄口,弄口东侧是洋机(缝纫机)修理店。上海品牌商品如大白兔奶糖、花生牛轧糖、奶油话梅、五香豆、鸡蛋糕等应有尽有。店内各种蜜饯、糖果、炒货、小吃等置于四四方方的玻璃罐,斜插在陈列架子里,一个个排列有序。我等囊中羞涩,饱饱眼福,解解眼馋。烟糖商店是买零食的绝佳店铺,像甘草梅片、咸橄榄、咸萝卜干,价格就是一分二分,是我们解馋之最爱。
“文革”期间,受上海星火日夜商店的示范,沙溪烟糖商店晚上亦营业。古镇的人,晚饭后纷纷涌到白衣殿弄口灯火通明处。记得停电之时,商店打起如桅灯般的汽灯。夏季乘风凉,冬季“轧闹猛”。有捧茶壶的、有结绒线的、有抱着小囡的、有玩伴约集的,东一堆、西一簇,家长里短、古道热肠。
暑期,烟糖店有卖上海光明牌棒冰、雪糕、冰激凌,后来又有刨冰。因口袋里没几分钱,我们专拣断的、碎的棒冰买,有限的零用钱却规划得细水长流。后来店里还出售太仓食品厂的冷饮。1985年夏季,听人说,曾名噪一时的风云人物顾阿桃妈妈在卖棒冰,每天要到白衣殿弄的烟糖店冷饮部批发。许多人为了看她,就蹲点守候,果然,等到了她来批发冷饮的身影,老人略显瘦削,身板还算健康,神情也乐观、豁达。有许多围观的人,就直接在批发部眼底下,买阿桃妈妈的棒冰。
走过冷饮批发部,就是老虎灶。烧水师傅把砻糠喂入像喇叭一样的喂料筒,平面的灶膛口时而火焰腾起,师傅就靠压板的挪移来掌握火候。
味道诱人的工农饭店
工农饭店位于白衣殿弄的南顶端(“江真大”原址)。底楼有卖冷盘熟菜的专柜,有数十张方桌。自古有言,“吃食沙头街”。远方慕名来的客人就驻足小酌,品尝沙溪饭店的特色菜肴,如白切猪头肉、白斩鸡、爊雀等。二楼提供人家办酒宴。父辈同事间常有“吃缸醵”,在二楼挑个雅静地方落座,酒过三巡,行令划拳,好不热闹。我父亲也经常赴这样的局,有次难得还带着我,去尝尝油氽鳑鲏鱼、糟油蛳螺、五香蚕豆,自然感觉很开心。
有一次听父亲说他去观摩饭店举行的技术比武。在一个宰鸡杀、泡、拣、洗项目中,厨子江伯勋拔得头筹。短短几分钟,巧手娴熟、技艺干脆,看者眼花缭乱,无不叹服。
上饭店属于奢望。但一角钱一碗的大众汤,一碗雪里蕻,漂几根肉丝、几根油筋(油渣),有荤有素也挺实惠。我们家人口多,买回来加料再加工,同样咂咂有滋有味。有时家里突然来客人,就去饭店炒二三小菜,如炒三鲜、炒干丝、炒鱼片等带回家招待。一般都是预先知道客人什么时候来,父亲就会早上到大木桥菜场买好菜料,自己做菜待客。
“文革”后期,工农饭店有供应鲜啤酒,上海班车每日送达,橙色清香,我们就帮父亲拷啤酒,不亦乐乎。父亲就会把找零的小角子当作“脚步钿”奖赏,留给我们做自由支配买零食。
红翻天的沙溪剧场
沙溪剧场位于白衣殿弄底(白衣殿原址),拆除翻建于1959年,我们称其为戏馆。两层门楼,两侧高墙如品字结构,很是开阔。前面是一个广场,正门前道路两侧各有一排长石条,供路人歇脚。剧场前的东侧是搬运队、23 大队饲养场;西侧是沙溪工农旅社,接待来往住宿客人。洪泾大队接待任务最忙的时候,空场搭油毡棚供参观者住宿。我们则厮混于此,向红卫兵、解放军叔叔索要像章。
白衣殿弄的沙溪剧场
小辰光跟随父母看戏,有太仓沪剧团、锡剧团的才子佳人传统戏。赵芳兰阿婆挽着篮子,在剧场内兜售各种牌号的散装香烟、南瓜子等小吃。剧场后面的座椅还是竹靠椅子,坐在上面嘎吱嘎吱作响。
“文革”期间的1967 至1969年,随着洪泾大队的声誉鹊起,各种学习“毛选”讲用报告会、外地团队参观洪泾大队的演出、学校宣传队的文艺节目,沙溪剧场成为一个各路政治宣传活动的集散地,红旗翻舞、红宝书、红臂章、红像章等此起彼伏,一波又一波。
学校停课,把我们过早地散在了社会,于是在剧场消磨了最多的少年时光。剧场有很长一段时期,播映电影《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小兵张嘎》和美术片《草原英雄小姐妹》等,常常是连着放,上场结束,工作人员就清场。少儿时代我们百看不厌,有时就躲在舞台帷布里,等第二场的观众进来开映,我们在幕布背后看“白戏”,虽然是反的,但也饶有兴致,一点也不影响观赏愉悦,以至于后来电影中经典的桥段都能背出来。
1975年11 月14 日,我和许多同届的高中毕业学生正是在沙溪剧场,参加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誓师大会,然后乘解放牌大卡车出发到长江林场插场落户。1981年,沙溪剧场被拆除。
书场的小乐惠
沙溪书场早先名曰“中泠第一楼”,坐落于白衣殿弄至木勺浜弄口。沙溪的书场生意非常好,被说书先生称为“响地”。苏沪的评弹名家蒋月泉、严雪亭、蒋云仙、张鉴庭、杨氏兄弟等都来过沙溪。父亲是一个书迷,因为有这爱好,名档来沙溪演出,他不会放过机会,有时甚至下午调休到书场“小乐惠”。
一次我跟父亲去听金声伯说大书,主要内容是上海工人起吊安装大烟囱。大凡一场书的开场都是唱弹词之类的,“懂不弄底懂”我不感兴趣,就“看卖芝麻糖”。书场南北朝向可以容纳百余听客。书场后面靠里是泡茶处。一般听客花钱泡壶茶,放在前面靠椅的后搁板,中间有一个孔,正好放进茶壶底盘不致打翻。
金声伯说大书,一人起众多角色,夹杂方言,性格迥异,惟妙惟肖,特别是“起吊”一段故事,眼神手足合着说表,演绎得惊心动魄。有关起吊在七十五度是最难的,足足敷衍了约十分钟,其噱头把听客的胃口吊得非常高,情不自禁连连叫好。以至于我在学数学的时候,也要求证杆子竖直为什么难在七十五角度。
“文革”热潮中,参观洪泾大队的人源源不断。一个暑期,我和姐姐就在白衣殿弄通往木勺浜的弄口一起卖茶。早上从井里打水,然后大灶烧开,加一些茶叶,使得茶水稍有颜色。然后盛在铝锅里,吊在井里冷却,到吃过午饭就提着一桶凉茶找摊位。在书场北面拣个树荫浓密之地,放一张方凳,玻璃茶杯盖上玻璃盖,一分钱一杯。有路过的喝一杯凉爽爽,看着感觉很好。回家后就交账,父母要我们保管好“交学钿”。
繁忙的派出所
派出所位于白衣殿弄中间,和幼儿园相对。派出所对外是一扇挑高的弄堂门,南面是章氏宅院,北面是顾家宅院。我有位同学住在顾宅,里面有一棵皂荚树,结出的果实如扁豆结一般,红红的,我们在井边用其洗手,泛出朵朵泡沫,让我觉得非常神奇。
在我的记忆里,派出所是一个非常忙碌而从不关门的机构。派出所的民警经常会到古镇各个宅院走走看看,了解情况,关怀“五保户”老人。民警与百姓成一家,以致每个警察操什么口音、有什么动静,居民都知道。
派出所户籍办理特别繁忙,那年月正是计划经济时代,户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生了孩子马上要报户口,这样就可以领到粮票、油票、布票、煤球票,以后还有豆腐票、肉票、糖票、盐票等。报户口的事宁前不后,有的家长因为子女多就虚报年龄。一到初中长身体阶段,就可以增加口粮计划。
我小学时有一玩伴,其父时任沙溪派出所所长,因而在他的陪伴下,进得这个森严禁地。一排办公室,所见警察个个忙忙碌碌,办户籍的地方,抽屉像开中药铺。小伙伴充当向导,介绍哪个小间是关犯人的,哪个客厅是开会的,他父亲的办公室,墙上挂着一个枪套。一直走到底再过一扇小门,可以通到沙溪乡政府,就是现在的吴晓邦故居——小白楼。
在派出所北侧藏有一小间救火水龙阁。在古镇我看见的有三辆救火车,还有两辆在高真堂、典当行。解放初期父亲参加沙溪消防会,被授予义务救火队的“证书”。他有一把半虎口长的铜质“警哨”,一旦有火警可用来通风报信,这个圆柱状哨子没有“珠”,发出的音不一样,但异常响亮。有时我们吹着玩,被父亲一顿教训。
后因白云路道路拓宽,派出所搬至新七浦桥南堍。
欢乐木勺浜
木勺浜(因形如L,也有人称其月亮河)位于白衣殿弄底东侧,是我们童年时代撒野的芳草地、水世界。小辰光在这里学习钓鱼,挖红丝蚯蚓,用大头针弯成针钩,剪鹅毛管做浮子,再用洋机线做钓鱼线,截一根细竹就可以开练。
乐荫园
老师教过《小猫钓鱼》课文,就知道不能三心二意,等着鱼儿上钩。河浜里野生黄鲵(昂刺鱼)甚多,我竟因其尖刺而厌烦,而钓到一条鲫鱼就开心满怀。夏天里雨水足,常常田里的水顺着沟渠而下,但是鲫鱼喜欢逆流而上,“不知时势”的家伙,给我们捕捉拱水鲫鱼一个好机会。在河里游泳、摸蛳螺、挖蚬子,回家犒劳自己。沙溪23 大队(沙星大队)在河浜东南角装有一台灌溉用的踏水车,常见五大三粗的青年轻松踏水,我们试图踩水,却是巍然不动。后来大队将踏水改用水牛牵动。
20 世纪70年代后期,日用塑料制品和农用薄膜的需求日增,沙溪塑料厂原料紧缺,大量回收废塑料。古镇有很多人在木勺浜洗塑料纸,赚一点人工费补贴家用。临水之地,洗塑料纸如撒渔网,在水面散开又收拢。初中时,药材店大量收购草药,我和姐姐一起在河边挑猪酸酸草(马齿苋),回家洗净、烧开水后淖熟、晒干,就可以缴售。
1982年,沙溪镇为了发扬乡邦文化,着手在河浜复建乐荫园。当时笔者住在商业宿舍三楼,正北对着木勺浜,围墙里忙忙碌碌的建设场面一览无余。乐荫园外墙仿苏州拙政园,里面的雕花厅古朴、雅静,成为市民休闲、健身和怀古的去处。
沙溪酱厂的酒香
沙溪酱厂(原址是王氏酱园)位于白衣殿弄糖坊弄口。20 世纪60年代,母亲常去酱厂买一点“豆细”做成饼以作家粮,弥补口粮不足。
“文革”后期,酱厂生产的糟烧很得沙溪一带“酒仙”的欢迎,还有用楝树果为原料做的酒,七角一斤,价廉物美。酱厂盛产“老白汰”享誉七浦、娄江区域。过年时,父亲就要拷“老白汰”,还鼓励家中男孩喝酒。甜滋滋,很好喝。但是,老白汰“白火冒”,一上头就晕乎,一潵“水”就无事。大家斜着脚步,闹得很开心。酱厂生产的酱油,继承老酱园古法的技术特色,其色、香、味远近闻名。酱厂里面的晒场上的大缸一整排一整排。酱厂定点取水是用七浦河的水。从边门到横沥塘,一大早挑水的队伍就“嗨哟嗨哟”,从酱厂到水桥一路湿答答。我亲婆喜欢烹制红烧肉,经常关照在沙溪工作的父亲回太仓带点沙溪酱油。后来沙溪酿造厂“太华牌”酱油在上海、苏州也具有一定口碑。2019年2 月,春节期间的苏州社会经济电视台播出一则做古法松鼠鳜鱼,其传人提到,一定要用太仓酱油。
白衣殿弄承载着古镇历史变迁和自己成长的欢乐与忧愁,六十多年来发生的诸多事物,犹历历在目。随着时间的推移,今日的白云路与早先的模样可说是沧桑巨变,有的走远了,有的并没有走。
(陈校章 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