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1996年,我远赴欧洲,与西人论画常听见牧谿的名字,其时在国内画史中牧谿只是一笔带过,我因西人对他恭敬如仪而印象极深。
2018年5月,我赴京都,知道《六柿图》藏大德寺的龙光院,心已跃跃然;然而进得寺来,才知这类国宝只有秋季才露脸一两天,此时算白高兴了!(见图17)

图17
牧谿(1210?—1281?),他的生卒年其实是虚拟的,因为他的时代对他并不关注,幸亏他的画流传至日本。据说是当时的权贵足利义满(1358—1408)非常喜欢,他甚至把牧谿的长卷《潇湘八景》裁成八幅画分赠众臣。其后足利义政(1436—1490)统计登录过自家的藏画,在279幅中国画中有103幅为牧谿所绘,可见权贵家族持续推崇所带来的影响与作用。日本朝野上行下效,因日本人仿牧谿风格的画竟然出现了“牧谿样”与“和尚样”的专有名词。
《六柿图》,纸本水墨,42.5cm×37cm,创作时间与地点不详。这是预料中的事,除了南宋确有牧谿其人其作以外,其他传闻均为好事者假拟。《六柿图》显然是被剪裁过的,所以才这般方形适合于挂茶室,只是不知它本来是独幅,还是从长卷中剪下的一段,总之,它现在的构图与牧谿关系不大。所以,我们第一眼看到的“日本气”,确是日本气质,它与剪裁前的作品氛围应当是不一样的。
《六柿图》全为水墨创制,柿身的造型用笔简洁,且形象各一,柿蒂为浓墨点就,相似而有变化;六个柿子中两侧均为偏白的生柿,而中间四柿墨色不一,似乎是采摘与成熟的时间不一所致,而最浓墨的那只柿,已是饱满且极熟的意态了,令人不禁想起“梅子熟了”的禅宗公案。《六柿图》的内容其实表现的是时间,它用六个不同成熟度的柿子,来暗喻禅修的过程——一位真正禅者思想的成熟,最重要的是来自时间的磨砺。
《六柿图》的当代感来自方形的极限,来自笔墨的极简,更来自排列的极朴,更为重要的是,这幅看似简单的画,证实着以禅入画、以画修禅行为的存在。《六柿图》与早于它的《泼墨仙人图》(梁楷绘,图18)被称为“禅画双璧”,它们均以自己的方式穿越了时代。

图18
不是所有的水墨画都叫文人画,也不是所有画僧的画都叫禅画,那些画菩萨、公案故事的画只是佛教的宣传画。《六柿图》的出现是划时代的,同时也是跨时代的,它不容于那个时代的中国,却灿烂于近千年前的日本。我常说禅根生印度、干长中国、花开日本,正是此理。
我断言:没有《六柿图》,就没有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