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的特里马尔基奥:面包师欧里萨切斯
欧里萨切斯是公元前1世纪奥古斯都时期的面包师。在被奴隶主释放成为自由民之后,欧里萨切斯开始了自己庞大的面包事业。这位精明的面包师不仅仅将自己生产的面包卖给平民,还成了罗马军队的供应商。通过垄断性的军需供给,欧里萨切斯积累了大量财富,迅速跻身富人的行列。因此他得以为他的夫人,或许还有他自己,在罗马城外的“黄金地段”营建了一座在当时看来非常豪华的墓。
面包师之墓位于两条大路的交会之处(见图1)。也许正是因为要满足这样的地理位置,建筑师将其设计成了一个近似于梯形的不规则四边形,这在古罗马的墓葬中是极其少见的。当然,这种造型不仅与其地理位置紧密相关,墓主人的意志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这点将在后文中进行讨论。墓的前方是马焦雷门(Porta Maggiore),这座古罗马的城门修建于公元前52年的克劳狄一世(Claudius)时代,比面包师之墓略晚。而马焦雷门在三个世纪之后奥勒留皇帝扩建罗马城时成了奥勒留城墙的一部分。

图1 奥勒留城墙和面包师之墓
当罗马城进一步扩建之时,面包师之墓成为营建新城墙的障碍,继而被掩埋,沉寂于历史之中。从公元前1世纪到19世纪,面包师之墓及其周围环境屡经变迁(见图2)。公元前1世纪,面包师之墓营建之始,道路相交的区域并没有其他建筑。几十年之后的公元1世纪,克劳狄水道(Claudian Aqueduct)从墓前方的马焦雷门穿过,即便两者的间距很小,墓依旧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但是四个世纪之后,当克劳狄水道成了新的奥勒留城墙的一部分之时,人们在这里修建了新的城门,面包师之墓的存在再也无法被忽略。有趣的是,当时的工匠并没有选择拆除这座平民的墓葬,相反,他们用土覆盖了墓,让它成为城门堡垒的一部分。15—16世纪,虽然人们重新加固了城墙和城门,但他们并没有发现这座墓的存在。一直到1838年,教皇格里高利十六世(Gregory XVI)下令恢复马焦雷门和奥勒留城墙,当人们拆除了3世纪之后的建筑时,面包师之墓得以重见天日。

图2 面包师之墓周边的变迁(公元前1世纪—公元19世纪)
面包师之墓在公元5世纪的掩埋中失去了他的正面,即东立面。当时修建城门的工匠削去了墓的东立面,并将石头就近填进了墓的内部。19世纪,当一对夫妇的雕像、石碑和其他建筑构件从面包师墓的遗址中被发掘出来的时候,人们相信这些就是被损坏的东立面,而浮雕所刻的就是欧里萨切斯和他的妻子。1838年,学者卡妮娜(Luigi Canina)根据刚刚挖掘的浮雕和其他遗物复原了东立面,并展示了整个墓的样子。卡妮娜的复原为大多数学者所接受,并成了之后研究面包师之墓的依据(见图3)。墓分三层,底层由石灰石块构成,第二、三层的外立面也是由石灰石所筑;东立面的浮雕和石碑所用的石材是当时从希腊进口的珍贵大理石;而墓的内部则是奥古斯都时期流行的混凝土。这座墓没有地下部分,墓的入口位于丢失的东立面的第一层。即便现代的地面位于墓的第二层,我们依旧可以想象这座约9.5米高的墓在当时是多么壮观。

图3 面包师之墓模型
这座墓独特的设计之一在于它水平和竖直的柱状物(见图4)。由于这种柱状的构件从未出现在同时期的其他建筑中,因此,学者们对于它们的意义有着种种猜测。有的学者认为,这种柱状物与古罗马时期制作面包时使用的谷物量器有关;[4]还有的学者认为,这些柱状物应当是制作面包所用的揉面器具的再现。[5]总之,这些猜测都与墓主人的面包师身份相关联。劳伦·哈克沃斯·彼特森(Lauren Hackworth Petersen)则认为,将日常用品变成建筑构件植入墓中是一次独特的尝试。但是这些柱状物的功能并不仅仅局限于面包师试图去展示的那层含义,或者观众理解的那层含义。这些奇特的柱子为观众提供了一次新颖的视觉体验,吸引大家去解开这个谜。[6]或许对于古罗马的观众而言,这些柱状物源于他们熟悉的日常生活,因而他们很容易将图像与其传递的信息建立联系,继而很容易明白这是谁的墓。然而对于现代的观众而言,我们并不熟悉那些遥远的日常生活。仅仅从视觉上来说,这座墓的造型的确吸引我们去探究为什么会如此,从而追溯出墓主人的职业。无论如何,通过这些图像,墓主人应当可以得偿所愿,因为不论是古代或者现代的观众都会在面对它的时候多驻足一会儿,这时第三层的浮雕也就映入眼帘。

图4 面包师之墓局部
外墙的浮雕再现了古罗马时期制作面包的过程,这些生动的图像记录了欧里萨切斯这位杰出面包师的功绩。与那些水平和竖直的柱状物一样,制作面包的浮雕第一次出现在古罗马的墓葬中。与那些贵族赞助的浮雕不同,面包师的浮雕中没有优雅的比例、细致的刻画,更没有引经据典。矮小、粗壮的人物,真实而不做作的叙述,这些粗犷而朴实的形象将面包师的故事娓娓道来——磨磨、揉面、烤面包、称重、销售。
南立面的浮雕中(见图5),身着短装的工人们在一位身着宽袍的管理者的指导下筛麦、拉驴推磨、和面。而北立面的浮雕中(见图6),工人们则在督导下将和好的面做成面包,放入炉中烘焙。让我们把目光放入这个做面包的细节,四个工人被刻画得几乎一模一样,他们身着一样的短衣。我们难以看清他们的表情,并且也难以将桌下的腿和他们本人上半身对应上,这种生硬的表现形式让人不禁联想到几个世纪前埃及的正面律,这与当时古罗马艺术家可以达到的造型艺术水平形成鲜明的反差。例如,在奥古斯都的和平祭坛(Ara Pacis)中(见图7),尽管整个队伍里的大人、小孩有重叠,但是行进中的每一个人的动作、姿态都不相同。由于艺术家对人物的细致刻画,后人甚至可以从这些图像中追溯出他们的名字——这组浮雕如同纪实影像一般记录了公元前1世纪那次活动的参与者。当然,面包师之墓中的浮雕并没有试图告诉后人它刻画的分别是谁,里面那个身着长袍的管理者是不是就是欧里萨切斯本人,在这里艺术家并无意于记录历史,而是更专注于如何叙述这个关于面包的故事——这是墓主人的事业,也是他的骄傲,其他的一切与此相比,都无足轻重。最重要的情节出现在西立面的浮雕上(见图8),烤好的面包被装在篮子里送往市集,在被称量过后,被买家运走。一架位于画面中央的大秤分隔了买卖双方,同时也给予了图像一种暗示,这是面包师欧里萨切斯最好的营销,画面的平衡感正告诉世人,在他这里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图5 面包师之墓南立面局部

图6 面包师之墓北立面

图7 和平祭坛南面浮雕局部Ⅰ

图8 面包师之墓西立面局部
根据卡妮娜的复原,面包师和妻子阿提斯提娅(Atistia)的全身雕像(见图9)位于东立面的第三层,二者正面而立。欧里萨切斯身着罗马公民才可以穿的长袍(toga),阿提斯提娅穿着长裙(stola)。与其他三面浮雕真实粗犷的描绘不同,这组夫妻像表现出更多精致的细节。当我们将这组雕像与和平祭坛相比,更多相似的细节出现在我们眼前。戴安娜·E.E.克莱纳(Diana E.E.Kleiner)指出,当创作面包师之墓的夫妻像浮雕时,工匠很明显地将同一时期纪念皇帝功绩的和平祭坛作为模版,即便这是一对奴隶出身的平民夫妇,例如阿提斯提娅在衣服中若隐若现的手与和平祭坛南面浮雕上皇后利维亚(Livia)的手(见图10),除此之外阿提斯提娅的服装和发式与宫廷的贵妇也是如此相似。[7]

图9 Eurysaces和Atistia夫妻像

图10 和平祭坛南面浮雕局部Ⅱ
在奥古斯都时期,墓葬中的自由民夫妻像非常常见,而类似的浮雕在罗马共和国晚期就已经出现。由于奴隶的婚姻没有合法的地位,因此真正意义上的奴隶夫妻并不是一个被认可的关系。但是当他们获得自由之后,庆祝婚姻就成了庆祝自由和新生的另一种表达方式。面包师之墓中的夫妻雕像就如同自由宣言一般,昭示着墓主人的罗马公民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