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蛇崇拜的缘由

二、蛇崇拜的缘由

(一)由恐惧而生崇拜

有的人说,蛇在今天被视为危险而可怕的,但在古代却是吉祥的,这是不了解古人。蛇自始至终都是令人恐惧的,但是这种恐惧被不同形式的神话、民俗包裹了起来。

吴越地区对于蛇的崇拜最为明显。这种早期有关动植物的崇拜是土著居民原始宗教、地理环境以及文化生活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中地理环境对生产力低下的原始时期的影响占主导地位。《战国策·赵策一》:“被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21]《吴越春秋·吴太伯传》:“(太伯、仲雍)遂之荆蛮,断发文身,为夷狄之服,示不可用。”[22]《史记·吴太伯世家》集解引应劭说:“常在水中,故断其发,文其身,以象龙子,故不见伤害也。”[23]《淮南子·原道训》载:“九疑之南,陆事寡而水事众,于是人民被发文身,以象鳞虫。”[24]吴越地区地处中国东南沿海,“吴越水乡”,植被茂盛,水泽广布,加上主要受温暖湿润的东南季风控制(亚热带季风气候),这种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使得吴越地区极适宜蛇类的生存、繁衍与活动,所以吴越地区水中、陆地上常见有蛇。顾颉刚先生说:“楚越一带因林木的繁茂,土地的卑湿,人类与龙蛇同居,饱受了损害。又可知当时吴越人之所以断发文身,乃是起于保护生命的要求,其效用和动物的保护色相等。”[25]与常说的“虎毒不食子”基本类同,故文身其实是一种保护色,以免蛇之伤害。长此以往,蛇便成为吴越地区主要的视觉符号。

《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中载:“越王乃使木工三千余人入山伐木……镂以黄金,状类龙蛇,文彩生光。乃使大夫种献之于吴王,曰:‘东海役臣臣孤勾践使臣种敢因下吏闻于左右,赖大王之力,窃为小殿,有余材,谨再拜献之。’吴王大悦。”[26]勾践将象征越国的族徽蛇图腾献于吴国,表示向吴国投降臣服。可见,当时的蛇图腾已不只是一个部落群体的象征,而是已经上升到国家层面。又有《吴越春秋·阖闾内传》:“子胥乃使相土尝水,象天法地,造筑大城,周回四十七里……立蛇门者,以象地户也……欲东并大越,越在东南,故立蛇门以制敌国。吴在辰,其位龙也,故小城南门上反羽为两鲵鱿,以象龙角。越在巳地,其位蛇也,故南大门上有木蛇,北向首内,示越属于吴也。”[27]吴国在城南建造蛇门,并在其上设置木蛇,用来象征征服以蛇为国家族徽的越国。在越王勾践被夫差赦免后,夫差还曾亲自送勾践“于蛇门之外”。至晋代,《拾遗记》中载:“今吴城蛇门内有朽株,尚为祠神女之处。”朽株应为蛇图腾柱的遗迹。[28]上述也有阴阳五行思想,古代的阴阳五行学家将十二地支与中国传统的十二生肖相对应来表示四面八方的地理方位,据此来看,越国地处东南,应为巳位,为地支第六位,“巳,蛇也”。吴国在其南大门设置蛇图腾柱,用来象征钳制、威慑和吞并奉蛇为神的越国。蛇令自己恐惧,也要利用这种恐惧来对待敌人。很多器物、人物拥有蛇的形象,这是一种炫耀自己、威慑敌人的标志和象征物。这正是在原始生产力水平极低、人类防御自然的能力极差的时候,由于恐惧和担忧而造成的。

随着吴越地区文化思想的不断演变,蛇从原先的蛇神,逐渐被人格化了,乃至后来蛇与人变得不分了。蛇生人、人生蛇的神话,即是这种体现。其大多夹杂着猎奇、厌恶与恐惧心理。《幽明录》卷三《蛇悼母》中载:“会稽谢祖之妇,初育一男,又生一蛇,便径出门去。后数十年,妇以老终。祖忽闻西北有风雨之声,顷之,见一蛇,长十数丈,腹可十余围,入户造灵座,因至柩所,绕数匝,以头打柩,目血泪俱出。良久而去。”[29]《搜神记·窦氏蛇》中有:“后汉定襄太守窦奉妻,生子武,并生一蛇。奉送蛇于野中。及武长大,有海内俊名。母死将葬,未窆,宾客聚集,有大蛇从林草中出,径来棺下,委地俯仰,以头击棺,血涕并流,状若哀恸。有顷而去。时人知为窦氏之祥。”[30]在《搜神记·羽衣人》中提及:“元帝永昌中,暨阳人任谷……谷遂有妊。积月将产,羽衣人复来,以刀穿其阴下,出一蛇子,便去。谷遂成宦者,诣阙自陈,留于宫中。”[31]在这些故事中,都是人有孕而生蛇,更为离奇的是,身为男人却“有妊”,而且还产出一蛇子。此类人生蛇的怪异故事,在宋代《夷坚志》中也有不少记载,主题也近似。如《夷坚志·支乙》卷六《建康三孕》中载:“建康医者杨有成说目击三事,皆妇人异产者。桐林湾客邸主人王氏妻,年二十九岁,绍熙三年八月怀妊,临产生大蛇五六于草上,乳医及夫皆惊走,蛇径出赴秦淮水中;遇夜复入其家;访母饮乳,天明始去。在店居人悉徙避他舍,凡七日乃绝迹。”[32]从生理医学上来看,这些故事荒诞不经,难以置信,但不可否认,这类志怪应是上古时期人蛇神话的一个延续,是潜意识中对蛇的恐惧以及崇拜的复杂心理所致。

关于吴越先民对蛇的恐惧,《夷坚志·支景》卷二《易村妇人》中亦有这样的记载:“庆元元年五月,湖州南门外,一妇人颜色洁白,着皂弓鞋,踽踽独行,呼赁小艇,欲从何山路往易村。既登舟,未几即偃卧,自取苇席蔽其上。舟才一叶,展转謦欬必相闻,而寂然无声。舟人讶焉,举席视之,乃见小乌蛇,可长尺许,凡数千条,蟠绕成聚,惊怛流汗,复覆之。凡行六十里,始抵岸步,扣舷警之。奋而起,则俨然人形,与初来时不少异,腰间取钱二百,偿顾直。舟人不敢受,妇问其故,曰:‘我适见汝如此,那敢接钱。’笑曰:‘切莫说与人,我从城内来此行蛇瘟,一个月后却归矣。’徐行入竹林,数步而隐。彼村居人七百家,是夏死者殆半。初,湖、常、秀三州,自春徂夏,疫疠大作,湖州尤甚,独五月少宁,六月复然,当是蛇妇再还也。”[33]蛇化成妇人散播瘟疫,使得湖州地区疫疠大作。故事虽然看似荒诞不经,实则亦反映了南方人民对蛇的恐惧与敬畏。

上述类似于微小说中所描述的事件,大多都是脱离现实的,必然不会真实发生在生活之中。推本溯源,这些类似于微小说的创作灵感,背后极有可能是与小说创作者的梦魇有关。创作者将梦境中所梦到的另一个空间中发生的荒诞不经的事情,汇编成小说,以资世人消遣。然而,梦仍是一种潜意识的反映,梦中有如此众多关于“蛇”的可骇故事。可以说,对于蛇类的恐惧、敬畏,已深深扎入吴越人民的内心深处。

(二)由神力而生崇拜

蛇与古代人类始祖、帝王也有着密切的联系,许多都被描述为“人首蛇身”的形象。被后世称为巫觋之书的《山海经》,里面记载了许多关于“人首蛇身”的故事。神话中的许多人物是人首蛇身的,如共工、伏羲、黄帝、炎帝、女娲,皆是人面蛇身。

太昊庖牺氏:《易》曰,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帝王世纪》曰,太昊帝庖牺氏,风姓也,蛇身人首……

帝女娲氏:《淮南子》曰,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颛:善也),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苍天神,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帝王世纪》曰,帝女娲氏,亦风姓也,作笙簧,亦蛇身人首,一曰女希,是为女皇……

天皇氏:天地成位,君臣道生。粤有天皇,是曰天灵……颀嬴三舌十二丈,骧首鳞身,传记三皇皆蛇身……

《山海经》中记载的人类始祖、帝王大都被描述为“人首蛇身”的形象,他们也大都拥有不同于常人的自然神力,这些应与他们都以蛇或类似蛇的形象出现在世人面前有关。英国著名宗教史家弗雷泽在其所著《金枝》中提到,在原始巫术中,有一种法术叫作“顺势巫术”或“模拟巫术”。巫师认为“同类相生”,一切相似的东西,都是同一东西,都具有同一种功能。[34]在巫风甚浓的古吴越地区,当将一个人描述为蛇形象的时候,那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拥有蛇所拥有的一切超自然的神力,成为吴越先民一致崇拜的对象。那么,蛇有哪些神力能令吴越先民敬畏崇拜?

1.蛇能“再生”

在先民的观念中,有很多动物和“不死”有关系。如牛角,形如新月;蜗牛,在其壳中钻进钻出;熊亦是,冬眠春现,等等。蛇也是如此,它的蜕皮,被认为是周期性的再生。关于蛇的再生能力,《周易·系辞下传》载:“龙蛇之蛰,以存身也。”[35]其中的蛇蛰伏说对后世影响较为广泛。古人称冬眠为蛰伏。看似僵死,其实是积蓄再生的能量。在中美洲的玛雅文明(相当于中国商代至战国时代)中的羽蛇神(太阳神库库尔坎)金字塔,其位于墨西哥中央死亡大道前段右侧。羽蛇神身上羽毛张开,旁边使用海螺装饰,象征着天地初开时羽蛇神在冥初之水上游动的情景,其下发现有大量的墓葬,故此类建筑明显带有宗教祭祀含义。其主题使用羽蛇神来装饰,大抵是以此象征墓主像蛇一样,能够“蜕皮重生”,或是希望得到羽蛇神的监护和守卫(见图6)。在玛雅人的宇宙观的视角中,睡莲蛇(因其在水中的梗和其他特征似蛇)也代表着连接现实世界和幽灵之地(西瓦尔巴,Xibalba)的入口,其有穿越生死界限的超凡能力。这种再生和穿越生死界限的能力在玛雅众多石刻肖像上有着充分的体现。[36]

图6 羽蛇神形象

在我国吴晋时期流行于长江中下游,专门用于陪葬之魂瓶,其上的堆塑装饰,也被发现有蛇的形象。安徽繁昌出土的三国吴时期的魂瓶,主体为盘口壶,壶肩起沿……左边两小罐之间塑一人倒立状,一人抱蛇状。下部罐身椭圆深腹,丰肩有一道弦纹,在弦纹处有对称四小孔,孔饰有一蛇,分别为游走、盘曲、出洞等状。[37]陈衍麟先生推测魂瓶上的蛇形象与墓主生肖有关。笔者曾在南京六朝博物馆发现其馆藏三国吴时期的魂瓶肩部大多有类似的蛇作欲穿孔而入之态(见图7),如果这也被解释为与墓主的生肖有关,难免有牵强附会之嫌。如果从吴越地区人民自古以蛇为图腾崇拜的独特的地域宗教文化来看,此处蛇应是充当引导墓主进入黄泉阴间的媒介,而非陈衍麟先生所说的墓主生肖。蛇和蚯蚓类似,其都生活于土地之下,从古至今一直被认为是最接近地下黄泉的生物,与死者埋葬的地下冥界有着紧密的联系,故蛇在吴越地区一直被认为有守卫和保护墓主不受外界邪魔干扰的超凡能力。

图7 青瓷堆塑人物楼阙魂瓶(三国吴)

(六朝博物馆藏,南京江宁上坊出土)

2.蛇象征着富贵、吉祥

齐桓公见委蛇而成霸主,孙叔敖杀两头蛇又埋之而成楚相。《博物志校证·异兽》中有“见委蛇者霸”[38]之说,可见蛇在我国古代的特殊含义。《庄子·达生》云,齐桓公在草泽中打猎,管仲驾车,桓公遇见了“鬼”或“怪物”,管仲却没看到。齐桓公为之“忧”而且“病”。齐士皇子告敖劝解、疏导说,“鬼”是有的,且“鬼”有各种各样的,草泽之鬼名叫委蛇,并描绘道:“委蛇,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见之者殆乎霸。”[39]萧兵先生说,蛇是一种很可怕、很神秘的东西。英雄或圣王,往往有杀怪,特别是斩蛇的勋业——这接近于“降龙”。[40]所以,操蛇或饰蛇便成为控制暴力、降服灾害、操纵权柄的一种标志或符码。如此来看,青铜器或玉器上所饰的蛇,其实是一种权力话语标志。萧兵说得很有道理,蛇本身不一定是权力的象征,关键看怎么掌握和控制它,例如操、践、饰、食,乃至于杀。美国著名宗教史家伊利亚德在其所著的《萨满教:古老的入迷术》一文中曾提到,一般成为未来萨满巫师的途径主要有三种:一是继承祖辈萨满的职位;二是先天就被“上帝”选择为未来萨满;三是依靠自我意志力成为萨满。而被上帝选为萨满的人,有时表现为生理上的疾病,有时却是一次偶然的机遇——被蛇类咬过(being bitten by a snake)。[41]在这里值得注意的是,被蛇咬过的人,会变得拥有能够入迷与神沟通的宗教神力,这与萧兵所说的蛇成为控制暴力、操纵权柄的一种标志或符码有相通之处。在《博物志校证·异闻》中载:“晋文公出,大蛇当道如拱。文公反修德,使吏守蛇。吏梦天杀蛇,曰:‘何故当圣君道?’觉而视蛇,则自死也。”[42]蛇因挡住了晋文公的道路,而被天神所杀。《史记·高祖本纪》中载:“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43]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故事的出炉,其含义明显与萧兵所说的一致。高祖借用斩蛇除害的故事来显示自己的非凡能力和特殊身份,从而掌握政权,号召广大群众追随其后。这也是显示了蛇在当时人民的观念信仰中具有独特的文化和宗教内涵。

3.蛇能“祈雨”

蛇是主宰雨水的神祇。大量神话和传说表明蛇或者龙掌管雨水,他们居于深渊,为世界提供水源。在欧洲的民间信仰中,蛇与泉水、溪水的联系至今尚存。在美洲印第安人的图像中也可以发现蛇与水之间的联系。例如,墨西哥人的雨神特拉洛克就是用两条盘绕在一起的蛇的符号所表现。一条被箭射伤的蛇表示下雨;德累斯顿古本表现水是被盛在蛇形瓶中,特罗-科尔提希亚努斯古本中则表现出水是从一个蛇形花瓶流出。[44]

而在中国的吴越地区,蛇亦被先民们视为主宰雨水之神。降雨常伴随着雷电,轰鸣的雷电使得蒙昧无知的吴越先民感到恐惧和敬畏,而雷电出现的弯曲形状与蛇形极为相似,加上雷电快速划过天空,也与蛇游动的极速类同,故吴越先民认为雷电为蛇,而降雨正是其施展法术的表现。[45]在农业活动作为上古先民主要的生产活动之后,当地降水量的多寡成为影响农业发展的关键性因素。氏族部落的繁衍和发展都与农业直接挂钩,故古代先民都无比一致地崇敬被视为水神的蛇(历史时期的龙形象)。《山海经》中载,蛇的出现与水旱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山海经·中山经》中记载:“又西三百里,曰鲜山,多金玉,无草木。鲜水出焉,而北流注于伊水。其中多鸣蛇,其状如蛇而四翼,其音如磬,见则其邑大旱。又西三百里,曰阳山,多石,无草木。阳水出焉,而北流注于伊水。其中多化蛇,其状如人面而豺身,鸟翼而蛇行,其音如叱呼,见则其邑大水。”[46]《山海经·北山经》中载:“有蛇一首两身,名曰肥遗,见则其国大旱。”[47]通过长时间生产生活积累的历史经验,先民们将蛇奉祀为水神,认为蛇是掌握河流湖泊和风雨雷电的自然神祇,将蛇的出现与自然的气候变化相联系。

蛇亦能布雨拯救干旱灾害,如《搜神后记》卷十中载《虬塘》《斫雷公》[48]以及《拾遗记校注》卷一《虞舜》中载“蛟(蛇)以尾叩天求雨”[49]。宋代《夷坚志·支戊》卷七《桃源潭龙》中载:“徳兴崌山……淳熙中,县境苦旱。民有吴彦柔者,与妻素奉佛教,亲诣潭所,焚香启告曰:‘天久不雨,田禾将槁。伏愿一赐灵感,济以甘泽。’于是旋绕四傍,虔诵经咒。少焉,一小青蛇出水面,俄化为巨鲤,久之,又化为鲇,而首则蛇也,悠扬自如。吴祝曰:‘若神龙能下雨救禾苗,当以家财建立祠庙于此,使民俗永远香火供事。’则又露双角屹然。吴遽趋下,未几,大雨倾注,弥日方已……”[50]宋代淳熙年间,因“天久不雨,田禾将槁”,江西德兴吴氏诚心焚香祈求,若神龙(蛇)降雨救禾,当以家财建立祠庙供奉,后来果然“大雨倾注,弥日方已”。这些古代故事都反映了在吴越先民心中蛇拥有超自然能力,能够呼风唤雨。在生产力较低的社会条件下,拥有这种能力的蛇为吴越先民们崇拜不已。他们企图以祭祀来得到蛇灵的护佑,以期农业生产可以风调雨顺。吴越地区存在一个普遍现象,对远离其日常生活的诸神祭祀崇拜较少,而对于与当地生产生活息息相关的神灵(河神、山神等),他们则倍加崇拜祭祀。蛇作为一种常出现于吴越先民的视线之中的灵性神祇,备受当地先民的敬畏与崇拜。

4.蛇能“预言”

蛇是“预言家”。伊利亚德在《萨满教:古老的入迷术》中曾谈到蛇的“预言”能力:“从全世界范围来说,学习动物的语言,尤其是鸟语,就等同于了解了自然的奥秘,也因此能够拥有‘预言’的能力。鸟语通常是通过食蛇或其他据说具有魔力的动物来实现……”[51]从伊利亚德的描述中可知,从世界范围来说,食蛇是学习鸟语的一种途径,而习得鸟语又可以拥有“预言”的能力。从这,我们不免联系到食蛇这一行为在萨满学习“预言”技能过程之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换言之,我们可以理解为蛇本身应是拥有“预言”的本领。类似的是,在希腊神话中先知和祭司家族之鼻祖墨兰波斯的故事:“神话说,墨兰波斯养了两条蛇,它们用舌头将他的双耳舔净,此后他就开始通晓鸟语兽言。他治好了提任斯国王普洛托斯的女儿们的疯病,因此分得王国的一部分领土。他被认为是一部预言集的作者。”[52]这里,墨兰波斯因为被蛇舔过耳朵而通晓鸟语兽言,从而拥有能“预言”的非凡能力,其与伊利亚德所述的萨满拥有蛇“预言”能力的方法极为相似。

类似的神话故事在中国也出现过,如“珥青蛇”。《山海经·大荒西经》中载:“西南海之外,赤水之南,流沙之西,有人珥两青蛇,乘两龙,名曰夏后开。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53]所谓夏后开“珥两青蛇”,也就是在其耳朵上悬戴两条青蛇。“珥两青蛇”可能是象征夏后开是拥有“预言”能力的。通过耳朵饰戴两青蛇,而拥有“预言”本领,这与希腊神话之中墨兰波斯耳朵被蛇舔过而拥有蛇“预言”本领的途径有相通之处。《山海经·大荒南经》中载:“南海渚中,有神,人面,珥两青蛇,践两赤蛇,曰不廷胡余。”[54]这里的珥蛇也应是拥有“预言”能力的体现。叶舒宪先生也曾提到,从巫医不分的远古现实来看,蛇乃是预言师、占卜师、先知、巫医和祭司等神职人员的一种特殊标记,神职人员通神的能力常常会以蛇来象征。如果鸟兽的语言是代表神意,那么被蛇舔过的耳朵则相当于被神所赐予特殊听力的器官。[55]也就是说将耳朵与蛇形象相结合是成为“预言”家的象征之一。2015年,在湖北石家河出土的双人首玉块[56],其耳朵上饰“S”形纹饰。大多数学者认为该纹饰应为小蛇饰于玉人耳朵之上,大抵也是玉人“预言”能力的显现。综上得知,在中西方传统思想文化之中,蛇是拥有“预言”能力的,而实现将蛇“预言”能力转换为己的途径,通常为珥蛇,被蛇舔耳或乃至于食蛇。

5.蛇的繁育生殖象征

蛇是性的象征。自新石器时代以来,在众多远古崇拜中,原始先民的生殖崇拜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原始氏族社会中,生殖能力的强弱直接关乎一个氏族的生存和繁衍。故类似于鱼类、蛙类以及具有强大生殖能力和生命力的蛇类被当地先民们敬若神明。作为华夏始祖的伏羲、女娲,其具有普遍性的“人首蛇身”交尾像,反映了蛇与生殖有着紧密的联系。伊利亚德从全世界的角度谈到,很多民族常认为,而且至今认为,月亮化为一个男人或一条蛇与女人交媾。因此因纽特人未婚女子不会望月,免得怀孕。印度迈索尔邦的科马提部落在仪式中用石头制造的蛇使妇女生养繁多。[57]英国学者哈雷克特涅通过研究认为,蛇是色情、性欲及性姿的象征。[58]美国学者沃尔在其所著《性崇拜》一书中也曾提到蛇的身体象征着性激情,蛇身盘柱意味着在性激情影响下勃起的男根。[59]在西方经典《圣经·创世纪》中诱导夏娃和亚当偷食伊甸园禁果的蛇长有双翼,其中会飞的蛇应象征性地充当了夏娃、亚当交媾从而繁衍人类的重要媒介。联系中国的情况来看,这在很多文献中都有类似的传说记载,如在《夷坚志》中,多次出现有蛇与人交的志怪。另外,蛇因其形象,也常被认为是男根的象征。据《路史·后纪》注引《宝椟记》云:“帝女游于华胥之渊,感蛇而孕,十二年生庖牺。”[60]这里的感蛇,应是指与某位男子交媾,然后有孕。蛇在此从象征男根而进一步发展到象征男性。这样通过感蛇而怀孕的传说,不胜枚举,其表达的内涵也高度一致,多是反映与生殖有关。原始人类崇拜和敬畏具有强大繁殖力的蛇类,也大多是出于氏族繁衍的需要而产生的。

可以说,蛇被赋予了太多的特征,诸多特征交织起来,实际上已经构成了一种“话语”为人们所利用。其最终指向的却都是人之所思、所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