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无仅有的军令状

绝无仅有的军令状

整座城市的灯光渐次熄灭了,柴树藩办公室的灯依然还亮着。

“荣生同志呀,该讲的话我已经在会上讲了。我们面临的将是一场非常严峻,甚至严酷的考验!”散会后,柴树藩又把生产局局长王荣生留了下来,还要和他单独谈谈。柴树藩招呼王荣生坐下后,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用湿毛巾擦了一把脸后,对王荣生不无忧虑地讲道,“中国船舶工业将来的出路,我们贯彻小平同志的指示,能否打进国际市场,这第一条船的成败是关键的关键!”

“是啊,我们只要建好这第一条船,它在世界的大洋中就是一块流动的广告牌,相信我们出口的局面很快就可以打开;反之,正如部长您讲的,人家把我们告上法庭那还在其次——最重要的,那就会砸了中国船舶公司这块招牌!”王荣生接着柴树藩的话说道。

“是啊,所以我单独把你留了下来。”柴树藩望着王荣生,“你是造船造舰的专家,你告诉我,我们造这船有几分把握?”

王荣生没有即刻回答柴部长的话,他沉思了一下答道:“现在我们基本摸清了国际规范和标准,相信我们的技术人员和工人能够造好这条船。”停了一下,他接着说道,“我认为,最关键的,是我们要转变观念和习惯,抓好技术管理和生产管理问题。”

王荣生,这个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造船工程系的高才生,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武昌造船厂工作,1954年赴苏联实习,研究扫雷舰的建造,回国后又在江南造船厂学习建造潜艇。由于他有着创造性的思维、过硬的专业技术、优秀的管理才能,很快就在造船行业崭露头角,刚30岁出头,就担任了武昌造船厂副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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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荣生回到上海交通大学时向母校赠送导弹驱逐舰模型

1968年,在“文革”冲击之下,核潜艇生产厂领导们被打倒,生产陷于停顿和混乱时,由粟裕将军亲自点名,调王荣生到这个厂担任生产副厂长,并兼任我国第一艘核潜艇现场总指挥。在核潜艇的建造过程中,更是展现了他过人的组织管理能力,为中国核潜艇的成功建造立下汗马功劳。这一年,他才35岁。

1974年,王荣生被调到六机部任生产局局长。由于他长年在生产第一线从事管理和技术工作,对造船工艺、技术、设备都非常熟悉,尤其在组织生产方面具有丰富的经验。如今,六机部将要按国际规范建造第一条2.7万吨的出口船,他这个生产局长自然知道自己肩上的分量。对于柴部长的忧虑和担心,他的心里也最清楚——一个成天百事缠身、忙得团团转的部长,为了这条船,已经找他谈了整整3个半天!

这是王荣生和柴树藩接触20多年中时间最长的几次谈话。

在这条船合同签订以前,王荣生也知道,船东包玉星虽说出于爱国之心和私人情谊,将船从日本收回交由国内建造,可他的心里并不踏实。万一这船在国内建造砸了锅,他这个资本并不雄厚的老板,将要面临着巨大的风险!

在与六机部谈判规范和标准时,当包玉星知道国内竟然对国际规范完全陌生时,他的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犹豫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问廖承志:“我们国内到底能不能造好这两条船呀?万一有什么问题,我不但船租不出去;就是租出去了,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如果出了故障,或是出了事故,我可是担待不起呀——那时,我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呀!”

廖承志的回答倒是爽快:“玉星,你放心!我问过六机部的同志,国内造你这两三万吨的船,完全没有问题!”

尽管廖承志给包玉星打了包票,可包玉星却放不下心来。他虽然知道廖公是个行事稳重、言而有信的人,可他并不懂船呀!所以,在几个月的合同谈判期间,包玉星心里一直犯嘀咕。

倒是包玉刚来得干脆。

“这样吧,柴部长,您说你们完全能按国际规范和标准造好这几条船,那,我就有个特殊的要求……”在广州,当柴树藩和包玉刚会谈时,他直截了当地向柴树藩提出一个要求。

“包先生,请讲。”

“柴部长,您说,您肯定能造好这几条船,这我相信,因为我十分钦佩您的性格和人品。”包玉刚停了一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只要您私人给我写份保证书,我们就不要再谈了——我的船马上交给您来造!”

包玉刚这一手来得真绝!他是要堂堂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六机部部长,以私人名义给他写保证书——说白了,就是要柴树藩立下军令状呀!这样的事,在我国政府几十年与外商打交道的过程中,恐怕也绝无仅有吧!

“好,今天我就给您写这份保证书!”柴树藩也不含糊,马上豪爽地应承下来,真以私人名义给包玉刚写了份保证书。

柴树藩认真地写下保证书,包玉刚竟然不客气地收下了。

柴树藩尽管毫不犹豫地为包玉刚写了保证书,可他毕竟也不是造船的专家,心里也不是完全有数呀!所以,回到北京,他通过船东找来一张日本建造的2.7万吨散装货船的图纸,白天晚上翻来覆去地研究和琢磨起来。当王荣生到埃及去谈关于舰艇出口的合同回来后,他马上就把他找来,摊开图纸又和他认真研究起来。

这次,在王震副总理的亲自过问下,中国代表团赴开罗谈判出口舰船的事十分顺利。作为代表团副团长的王荣生,临走时还发着高烧,是在病床上拔掉针头就赶往机场的。3个多月过去了,王荣生刚回北京,柴树藩就急急把他找来——这几天,他已是第三次和王荣生就这条船的建造问题进行研究了。

深夜的灯光早已投下疲惫的光影,窗外已是万籁俱寂。柴树藩和王荣生尽管已就这条船的总体设计、主辅机配套、材料设备、工人技术、生产组织协调、建造周期等问题进行了反复研究和磋商,可柴树藩还是不放心,还想把这条船的建造问题弄得个锅底朝天。

“建造这第一条船,我们没有经验,时间又这么紧迫,这对我们是一个全新的考验,任何一点小小的疏忽,都可能前功尽弃!当然,正如你所分析的那样,我们过去在全封闭的情况下,能够造出核潜艇和航天测量船,相信也一定能够造出具有当今世界水平的商船来!一个国家,乃至一个人,就是要有这点志气!”柴树藩说着抬起头来,用殷切的目光注视着王荣生,“这条船,我就全权委托你了,你要像抓核潜艇建造一样亲自把它抓好——这样吧,天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回去后,你把这两天我们交换的意见和研究的内容,整理一份资料送给我。”

王荣生站了起来,他抬起头,见柴树藩满脸的疲惫,眼睛布满血丝,鬓边不知什么时候又添了不少白发——作为一个主管全面工作的部长,为了整个部的工作,他的压力比谁都大,操的心比谁都多。毕竟,他已是年届70岁的人了呀!王荣生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可又把话咽了回去,最后只说了一句:“柴部长,您也早点休息吧。”

王荣生走下办公大楼,在楼下站了许久。良久,他举目望去,看见柴树藩办公室的灯光依然亮着。

“你一定要写好柴部长。”采访中,当时已是中国船舶工业总公司党组书记、总经理的王荣生多次对笔者这样强调,“柴部长在我们船舶工业打进国际市场、保军转民这个最艰难、最关键的时期,他作为部里的主要领导者,他思路是很清晰的,眼界是很开阔的,认识是很超前的。他是意志坚定、很有远见卓识的一位领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