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不能让“大船”下沉
有人说,如今在商品经济社会中,人们崇尚的只有两种东西:权力和金钱。而且尤其是金钱!其简单明了的“真理”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种观点不对,我反对!”在全厂职工大会上,厂长王有为颇为冲动地对目前流行的“抬头向前看,低头向钱看;只有向钱看,才能向前看”的论调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攥紧了拳头,声音洪亮地讲道,“我觉得金钱的作用是有限的,而人们对金钱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当然,不能不讲钱,这是人生存的一种需求;然而,我认为还有比钱更为重要的东西——这就是,人的尊严,人的精神需求!”这位曾在马克思故乡学习过的中国厂长,用一句这位哲人的名言结束了自己的讲话:“从金钱中获得解放,也就是现代的自我解放!”
是的,如果每个人活着就是为了金钱,李大钊先生就不会从容地走上绞架,叶挺将军就不会宁愿把牢底坐穿,杨靖宇将军就不会死后一肚子是野草,千千万万个红军战士也不会吃树皮啃草根,前赴后继舍生忘死!
这绝非是大话套话。试想,如果这个社会所崇尚的东西只剩下了权力和金钱,那至少是个不完满的社会,是个充满悲哀的社会!
党委书记李少丹曾给作者讲过一件令他感动的小事:就在他出任党委书记不久,他去走访一位退休的老工人。这位老工人住在一间简陋的偏房里。外面刮着刺骨的寒风,屋里陈设极其简单,除了一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外,别无所有。李少丹问他怎么住在这种地方?老人回答:“房子给了儿子。现在的日子比从前好多了。”老人听说厂党委正在组织全厂职工讨论“大船”精神。他说:“对,一个厂、一个人,是要有精神!刚解放那阵,我们也有精神,先提建设新中国,而后提的是巩固国防,建设一支强大的海军;如果没有精神,哪来今天的船厂!”
李少丹向这位老工人告辞时,老人的精神状态却像冬天里的一把火,在李少丹心中燃烧起来。凛冽的寒风吹拂在他的脸上,雪地里却被他踏出两行坚实的脚印来,他反复咀嚼着这位老人讲的“精神”两个字,一时间他似乎更深地理解了“精神”这两个字的内涵。
要使大连造船厂这条“大船”不沉,首先就要使“大船”人的精神不垮!
面对眼前严峻的局面,一场振奋职工精神的大讨论在全厂展开。通过讨论,人人心头都燃起了一把火,憋足了一口气。大家认识到,作为中国船舶战线上能够建造10万吨以上船舶的大厂,30多年来,从小到大,从弱到强,在我国造船工业史上曾夺得30多个第一:第一艘万吨轮、第一艘导弹核潜艇、第一座海上石油平台、第一艘按国际规范建造的出口船……今天,面对“大船”将要下沉的险境,挽救“大船”的重任,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我们这一代人身上。为提炼“大船精神”,全厂职工提出2000多条建议,他们最后总结归纳出8个大字:“面向世界,开拓前进。”
有人说,大连造船厂是产生劳动模范的摇篮——不错,新中国成立以来,这里产生的全国、省市有名的劳动模范上百人,而那些无名的劳模却多得不胜枚举。
决不能让“大船”下沉!这是全厂近两万名职工形成的共识。在工厂发出“大干60天,背水一战,交出两条出口船”的号召之后,厂长王有为从早到晚都和工人们在船台上摸爬滚打。他戴着安全帽,穿着工作服,一身的油污,满身的铁锈,哪里像个万人大厂的厂长!乍一看,最多像个现场技术员。
一天,一个老工人说:“既然要大干,大伙儿就把铺盖卷拿到船台上来。”第二天,王有为率先就将铺盖卷扛到了船台上来。而且,他从头年寒风乍起,一直住到了第二年春暖花开。采访中,老工人们说:“像王有为这样的领导,我们从心眼里服他!他不是我们从电影电视中看到的那种西装革履、头发锃亮,手拿 ‘大哥大’,坐在办公室发号施令的厂长或总经理,而是像战争年代和前线士兵一起冲锋陷阵的指挥员!这样的指挥员他都不怕死,冲到前面去和敌人厮杀,作为我们这些当兵的,你该咋个办,就不言自明了。”
在这个非常时期,李少丹、陈文松、朱学成这批领导干部,天天都是九十点钟后才回家。有时回了家,放心不下,下半夜又赶到施工现场,去向大家嘘寒问暖,解决施工中出现的问题。作为党委书记的李少丹,工厂的大事小事他没有不操心的。他爱人长年生病,女儿也一度重病卧床。家务劳动、照顾病人,全由他一个人承担。一次厂里的同志偶尔到他家去,看到母女俩都躺在床上,而一声未吭的李少丹此时却奔忙在施工现场。
此时,还有一个头发已经灰白的瘦小老人也在船台上奔忙着。他叫颜杰,其实已经退休了。他从1952年转业来到工厂,参加了230条船的建造,由一名技术员成长为船舶主管监造师。老了,当然该退休了。可是,这时厂长王有为找到了他,请他再次出任为挪威建造的巨型油轮的主管监造师。
“颜师傅,我知道您刚办退休,天津渤海石油公司已经给您送来聘书,请您出任渤海湾油田钻井船顾问,每月给您的聘金是500元,还给您1套70平方米的房子,每年还给报销3次探亲路费。这样的好事,真是……”王有为勉强地笑了笑,他恳切地说道,“颜师傅,可我们现在建造的挪威这两条船,是我们在激烈的竞争中承接下来的,它代表的是80年代最先进的水平,吨位之大,设备之先进,技术之复杂,交船期之紧迫,是船厂前所未有的,一定要集中厂里所有的精华……”
“王厂长,您别说了,您的意思我明白了。”颜杰老人说,“您对我有什么要求,请讲!”
“我想聘您担任挪威这两条船的监造师。”王有为又笑了笑,笑得有点尴尬,“可您知道,工厂实在是太穷了,我思来想去,每月只能给您80元的生活补贴……”
“王厂长,好!我现在马上就退掉天津那边的聘书,明天就到施工现场报到!”颜杰老人一听王有为的话,有点生气了,他嗔怪道,“咱爷儿俩,您给我说到钱,就太生分了——为 ‘大船’出力,是我的本分!您就是1分钱不给,这挪威的船我也干定了!”
颜杰二话没说,接过王厂长的聘书,他立即退掉了天津那边的聘书,第二天——不,当天晚上,他就将铺盖卷搬到了11.5万吨油轮的建造现场,在舱室里支起一张小床,同总指挥朱学成面对面住了下来。
就这样,在这250多米长、30多米高的巨轮上,一个60岁出头的老人,每天就在这等于2个足球场大、六七层楼高的建造现场上摸爬奔走。每天四五百个多工种工人的生产进度计划要由他部署;每天要同来自挪威、西德等国的六七十名船东代表、验船师、服务商打交道。他天天掐着指头算交船日期,天天把1600个检测点的图纸揣在怀里,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记。寒冬腊月,为检测舱底,他第一个跳进泥水中;交验的关键时刻,他的拇指被挤伤,造成开放性骨折,缝了10多针,他不住医院,吊着胳膊返回船上继续指挥工作。交验时,1600个检测点,竟无一点失误!乐得船东代表直叫“OK!”
“自小从军献青春,革命不为利禄恩。老来回首坎坷路,不负当年报国心。”这是颜杰老人在日记上写下的自勉自励的话。
是啊,凡是大连造船厂的职工,谁不想在工厂危难之时为工厂出把力呢!
机装车间主机班王宏民,作为兵头将尾的班长,在柴油机安装的关键时刻,他的腰闪着了,动弹不得,一拍片是骨质增生。当时他母亲刚刚瘫痪,爱人在饭店里要起早贪黑工作,她照顾不了老人和孩子,要王宏民管管家。王宏民怀揣愧疚,耐着性子做妻子的工作,妻子无语,只是默默流泪。结婚10年,都是她带着孩子乘公共汽车买粮买菜,可王宏民难得在家里表现一次。但没有办法,为了出口船,家顾不上了,腰也顾不上了,他又上了船。但上船后,寒冷的冬天,他蹲在甲板上一动就痛得一头是汗。但柴油机的安装在他指挥下,只用了48个小时就完成了任务。
还有这个班的毕锡来,已经56岁了,他腿脚得了脉管炎,一年四季穿棉袜。一忙起来,没日没夜地在船上干,什么病不病,什么家不家,一切全忘了。还有一个叫曲振华的,这是一个新党员,得了肾炎,诊断书上是4个加号。他本该绝对卧床休息,可他身上揣着药,吃完药又接着跟大伙儿加夜班,班长无论如何也把他撵不回去。
蔡培民和他的妻子郭玲华,这一对全厂闻名的劳模夫妻,在工作紧张时,两个人连续10多天没有回家。居委会让蔡培民去照身份证照,用辆货车把他拉回去,照出来的相又黑又老又憔悴,胡子有半寸长。师兄和他开玩笑说:“师弟呀,你这身份证上的照片,那是法院用来贴 ‘布告’的呀!”
还有那个船研所的副所长张在勇、59岁的电装车间副主任于龙香、涂装公司56岁的工段长杨福瑞、船二车间的班长宋士文、电焊工刘景厚……
可他们这样拼死累活、没日没夜地干,是为了什么呢?如果说单纯为了钱,那就大错特错了!一线的生产工人,像机装车间的王宏民他们,每月拿30元加班费加奖金;奖金最少的,是厂长王有为和党委书记李少丹,他们每人每月是5元!
这就是厂长王有为、党委书记李少丹他们倡导的一种精神,一种“大船精神”!其实,这种精神是最有纪律最有觉悟的中国工人的本质体现,是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中,人们自觉自愿尊崇的行为准则!
这样的精神境界,外国船东和中国的拜金者们,他们或许永远都百思不得其解。
怀念那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