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上帝才能造出的船

只有上帝才能造出的船

1987年4月28日。

联邦德国汉堡市阿尔斯特湖畔。

这一天,“哈巴-劳埃德”公司内灯火辉煌。中国船舶工业总公司和哈劳公司在这里正式签订了建造“柏林快航”号的合同。合同签订完毕,哈劳公司常务董事奥肯教授走到沪东造船厂厂长李庆科面前,神情严肃地对他说道:“衷心希望贵厂能把船建造成功。不然,我将无法在汉堡生存下去。等待我的只能是到澳大利亚去隐居。”

哈劳公司把建造“柏林快航”的订单交给了中国沪东造船厂的消息传出之后,随即就引起了西德造船界的震惊和强烈不满。众所周知,世界性的航运和造船业大萧条,也使众多的造船厂难以生存下去。1张订单,对于处境艰难的每一个船厂,都是1根救命的稻草。而今,西德的公司竟然把船交给中国建造,这怎不引起当地造船厂的强烈不满呢?

报刊上连篇累牍刊出了《愤怒笼罩着西德造船界》的大标题文章。同时世界航运界的专家也纷纷发表评论称:“中国迄今尚未建造过远洋航行的大型集装箱船,中国本身所需的这些船舶,都是从西德等海外船厂订购的;现在中国反过来要为西德建造比那些更为先进的集装箱船,这实在令人注目和不能理解。”

因为全世界的造船专家们都知道:谁能造出“柏林快航”号这样的船,谁就进入了世界造船业的先进行列。

这种船是国际航运界公认的具有90年代先进水平的“未来型”船舶,它耗资64万马克,集世界30多家科研单位最新成果,历时4年才研究开发出来。这船长233.9米,载重量4.1万吨,主机功率23162千瓦,航速21节。船上设有指挥中心和管理中心。偌大一条船,船员仅有10人,而且只要1个人就可单独驾驶全船,其自动化程度之高,技术的先进性可想而知,它建造难度之高,不是局外人能想象出来的。

沪东造船厂在国际船舶市场衰落,国内也无订单的激烈竞争中,为了求得生存,走出低谷,打进西欧市场,在国内率先承接了这种高难度的新型船舶。说实话,这是冒着极大风险的。特别是这条船的交船期只有441天,另加优惠期10天,不可抗拒的因素5天,共计456天;每超期1天,罚款5万美元——要在这样短的时间内造出这样高难度的船,沪东厂能行吗?

世界造船和航运界的人都睁大疑惑甚而幸灾乐祸的眼睛。

中国船舶总公司的领导和国内同行们都暗暗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然而,合同已签,已无退路可走,只能背水一战。

“柏林快航”号刚拉开建造序幕,困难就接踵而来。

为了减轻自重,提高航速,该船采用了大量轻质高强度合金钢。合金钢焊接总长度达到10000米,占全船焊接量的1/3。这种合金钢在焊接之前,必须将钢板预热到90—150摄氏度,否则,焊接就会有气孔或裂纹。施工中,电焊工人哪怕是在严冬里,衣服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夏天,太阳的高温和焊嘴喷出的火焰,更是像要把工人们活活烤焦。

船上的管系长达260000米,纵横交错,密如蛛网,在有限的空间里,给安装、调试和校正带来不可想象的困难。工人们在狭窄的舱室和集装箱内,爬进爬出,俯仰侧卧,长时间操作,四肢麻木,呼吸困难,只好像战场上打冲锋一样,一批人倒下了,下一批再接着冲上去。

“柏林快航”号的冷藏系统、卫星导航系统、液压系统和驾驶台操纵等系统,都是由电子计算机控制,集计算机、机械、化学、电学、航海、力学等几十门学科为一体,其安装、调试、校正难度之大,拿工人们的话说,真是“神仙见了也难对付”。

船上的冷藏系统,由544个冷藏集装箱控制温差,价值1000多万美元,有大小设备10000多种。其中仅温度传感器就有500多个。为了确保集装箱所载物资保持所需的温度,每一只传感器都必须调试校正到摄氏零度。校正的方法是采用冰和水搅拌。进行这项工作时正是冬天,工程技术人员和工人们手脚冻得发木,失去知觉。他们只能呵呵手、跺跺脚,让手脚有点知觉后接着再干。船东、验船师和服务商仅在制冷实效试验中,就要求必须做23种试验项目,每种又分为若干分项目,最多时试验项目达到50多个。

在调试中,其中1个项目反复调试6次才达到要求。当试验完成后,一些从未生过冻疮的人手脚肿得像馒头。一位负责这项工作的外国服务商对工人们说:“这条船太先进了,你们能把500多个集装箱的温度都调试一致,简直太不可想象了!”

“柏林快航”号选用的主机,是沪东造船厂和上海船厂第一次联合制造的。是我国建造功率最大、单机体积最大和吨位最重的苏尔寿84型柴油机。在制造过程中,他们克服了厂房、场地、设备等前所未有的困难,攻克了焊接变形、气缸体浇铸、机座校水平、曲轴落座和机架定位等76道难关,历时18个月,才圆满完成任务。

该船建造工作量之大,是沪东造船厂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仅船上的电缆纵长度就达260千米长,粗的如茶杯,细的如发丝。各种电缆接头达100万个以上。连哈劳公司的技术经理也多次坦陈:“柏林快航”号建造的复杂程度和工作量之大连他们也未曾想到!

焊光划破了夜空,焊火映照着船台。不知多少个白天和黑夜过去了,沪东造船厂的干部和工人在建造过程中早已没有了白昼,忘掉了家庭,忘掉了自己,面对这“未来型”船舶的建造,他们唯一的选择只有一个:不成功便成仁!

“如何将 ‘柏林快航’号从图纸变为现实,沪东厂的人以自己的全部心血、智慧、汗水,甚至生命,创造了这个奇迹!”现场主管建造师吴毅回忆起当时的情形,禁不住两眼发潮,“有两件事,给我留下终生难忘的记忆。一是厂长助理汤瑞良,船下水前,他日日夜夜吃住都在船舱里。当时他女儿只有12岁,爱人突发重病,痛得在床上打滚,女儿没有饭吃,可他顾不了家里。船造到最关键时,有人认为这条船造不下去了;而他镇定如常,每天都在处理着不知什么时候又冒出来的问题。后来爱人住院开刀,邻居来告诉他,可他也没丢下现场到医院去。还有一个调度员,叫夏之光,在冷风箱、冷藏箱调试的关键时刻,必须7天7夜连续运行;只要有一点故障,就必须全部重来。那时,夏之光已经得了癌症,而且在化疗期间,身体非常虚弱。当时盐水胡同阀堵管,只有夏之光对这里熟悉。他穿着棉大衣,争着下到零下25摄氏度的盐水胡同里去。在工作时,他用力顶住胃部,全身都在发抖。半个多小时后他排除故障出来,人就不行了。这样的作业,加速了他生命衰竭的过程——我记得,这之后,他就再没来上班。两个多月后,他就死了,死时只有40多岁……”

往事历历在目,让人苦不堪言。

历时两年多,历尽千难万险、种种磋磨,“柏林快航”号终于下水了。此时,它正航行在蔚蓝色的大海上,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验收项目——试航。

那天,“柏林快航”号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整整进行了20个小时主机可靠性试验。试验中,哈劳公司的船东代表格鲁晓和霍夫特,提出在主机可靠性试验的同时进行满舵试验。这个试验,他们事先没有打过招呼,而且这时海上刮起了10级大风,巨浪像小山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打来。船在风浪中剧烈地颠簸着,试航的许多人都呕吐了。面对船东的苛刻要求,生产处长马天白同有关领导简单交谈后,同意了船东的要求。

“柏林快航”号真不愧是条“未来型”的好船!在凄厉咆哮的海浪中,它毫无惧色,劈波斩浪,勇往直前。在进行满舵试验时,它动作干净、利索、漂亮。

经过1个多星期的海上试航,“柏林快航”号终于完成了主机、辅机、导航、通讯、航速、无人机舵等70多个项目的试验;其中载重超过设计要求200多吨,航速比设计要求超出0.1海里。

“我们认为,沪东造船厂完全能够建造最现代化的船舶,这艘船达到了国际最先进的水平!”在交船仪式上,哈劳公司常务董事奥肯先生激动地做了这样的讲话。

“柏林快航”号船长吉努尔先生说:“我们把这艘船看作是美丽的 ‘女皇’,深切感谢沪东造船厂为我们建造了一艘精美的船舶!”

瑞典的一位服务商面对船上复杂的调试工作,感到眼花缭乱、头昏目眩,曾感慨地说道:“这船太先进太先进了,这样的船,只有上帝才能建造出来!”

而今,中国造船人真的造出了这样的船来!

国际造船界的权威人士评论说:“‘柏林快航’号的建造成功,标志着中国造船水平达到了新的高度;目前除了极个别特殊船舶以外,中国再没有什么不能造的船了!”

当然,毋庸隐讳,建造这条船给船厂带来了一定的经济亏损。这当中,既有世界船舶市场的萧条、船价偏低等大气候的影响,也有经营报价、技术商务谈判、设计图纸、物资订货采购等方面的原因。但不管怎么说,在当时国际国内的那种大背景下,如不接船,工厂的生存同样也成问题。而且,这条船建造成功,为中国造船工业赢得了声誉,使工厂提高了造船的技术水平。

“对 ‘柏林快航’号的建造,我们应该从积极的方面去总结经验。这个厂的领导和工人干得很苦,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们交了一些学费,但收获是丰盛的,使我们造船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交出了一张满意的答卷!”后来,船舶总公司总经理王荣生如是总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