焊光映照着泪光
那时，“时间就是金钱，质量就是生命”这些提法，虽然还没在我国社会上流传开来，但对当时大连造船厂的情形来说，其实就是最真实的写照。
市场严苛的法则，没有什么客观原因可讲。
“长城”号的建造，是改革开放后中国人初试拳脚的一个擂台，是检验中国从计划经济迈向市场经济最好的一块试金石。
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大连造船厂上上下下忧心如焚。
盼星星盼月亮，到1980年12月18日，终于才盼回了送到日本审查的图纸。
可令人感到惊奇的是：12月20日，当厂里技术处将正式图纸发到船台车间时，这个车间竟然奇迹般地开始号料了！了解造船生产过程的人都知道，船体号料前，必须先进行放样，而这项工作按常规，没有两个月的时间是拿不下来的。
其实，为了抢进度，工厂各个方面都早已紧急行动起来。船体车间提前完成了水泥平台的建造和吊车轨道的更换；铸造车间提前30天完成艏艉柱立稳的模型制作；动力处提前做好了建造出口船所需的“十大”动能供应工作；供应处已做好各种物资的准备……
与此同时，厂里还发动工人们献计献策，大搞技术革新活动，先后革新成功半自动电焊机、半自动切割机、自动抛光机、万能除锈机等，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
天公不作美。
这一年的冬天冷得出奇，从海面上吹来的寒风，就像刀子一样，连焊工们的面罩和手套都能穿透似的。时间稍长，日夜工作在船台上的汉子们，手裂开了血口，一拿焊把便痛得钻心；姑娘们往日如花的脸上，被寒风吹得又粗又黑。在船体分段即将合龙的那段时间，许多人已经10多天没回过家了。
到过船厂的人都知道，船厂的活儿劳动强度都很大。工人们劳累一天，当他们饥肠辘辘，拖着疲乏的身体走进食堂时，能够从食堂窗口递出来的，只有两个馒头、一碗菜汤，菜汤里有时根本看不到一星油荤。
“干 ‘长城’号时，刚粉碎 ‘四人帮’不久，国家还处于困难时期，社会物资十分贫乏，粮食副食都还要靠供应。”孙文学感慨地讲道，“我记得，那时每人每月供应半斤肉、4两油，连买瓶酒、买包烟都要凭票！说句让人有点心酸的话，这条 ‘长城’号，浸透了我们工人们的汗水和泪水，可唯独没有油水！”
建造中的“长城”号货轮
工人们没日没夜地在船台上干活，可生活后勤却远远跟不上，眼看有的人就要撑不下去了，厂领导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呀！
“这样不行呀！你们无论如何也要想想办法呀！”孙文学找到了总务处长，“想办法给大伙儿改善一下伙食呀，不然时间一长，我们这些工人不被累垮，也要被拖垮呀！”
“孙厂长，是呀是呀！”总务处长苦着一张脸，“现在市场上连买斤豆腐，买两红糖都是定量供应，我们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看见大伙儿天天端的是清汤寡水，我们心头也着急呀！”
“这我不管！”孙文学有些不讲道理了，“你们就是求爹爹告奶奶，走前门开后门，也要想办法改善一下大伙儿的伙食。”
总务处长只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今夜，食堂把加班饭送到船台上来了。
“喂，开饭啦！开饭了！”可尽管抬着箩筐、挑着铁桶的炊事员们喊了半天，可大伙儿都只顾忙着手里的活计，船台上那铿锵的锤声、焊机的轰鸣声并没有停下来。过了良久，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走上船台，他“啪啪”关掉两台电焊机，走到一个工人面前，敲了敲他的电焊面罩：“喂，休息一下，下去喝碗热汤！”
那位工人摘下面罩，定了定神，看了看眼前的人一眼。灯光下，眼前这个人没戴安全帽，胡子拉碴，满脸倦容，也是一身油污，一头乱发在寒风中飘拂着。
“哦——孙厂长！”那工人一下站了起来，“您，您还没休息……”
“下去休息一会儿吧。”孙厂长接过他手中的面罩。
工人们走下船台，来到有些避风的船台下，当炊事员揭开盖着棉被的箩筐，是热气腾腾的白馒头；再打开桶盖，一股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
“实在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孙文学对工人们大声说道，“我知道，我们食堂的伙食太差了，大伙儿劳动量又这么大，想给大家改善改善伙食，可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实在对不起大家了……”
“孙厂长，这个我们理解！”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说，“您不是天天也跟我们吃一样的伙食吗？您比我们辛苦，您能吃，我们也能吃！”
“这位师傅言过了！我们只是跑跑腿动动嘴，你们是干的是重体力！”孙文学话锋一转，“当然，我们以后要尽量把大家的伙食搞好一点——今天，我们总务处的同志费了好大的劲，才买来这一大堆牛骨头羊骨头，给大伙儿熬了一锅汤！大家不要嫌弃，喝两碗暖和暖和身子吧……”
可奇怪的是，大伙儿听厂长如此一说，竟然都默不作声了。那炊事员盛汤的铝瓢端了许久，却没有一个人上前！灯光下，工人们拿着饭盒或瓷缸，望着厂长和同他一起来的其他厂领导，一时间像凝固了似的。站在最前面的是两个一身铁锈、满脸尘灰的小姑娘。不知怎么的，这两个小姑娘看了看面前的这些领导，又看了看眼前那一桶桶飘着香味、冒着热气的骨头汤，两张黢黑的小脸上，竟流下两行泪水来……
“她们已经13天没回家了……”车间李主任站在孙文学旁边，低声说道。
一时间，船台下安静极了。有风从海边吹来，吹动着人们头顶上的钢绳和电缆，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在哼着一曲悲壮而动人的歌……
“我们的工人真是太可爱了……”采访中，孙文学抚着满头的银发，感慨地讲道，“我看问题或许有些偏颇，我平生最敬重的就是我们的工人和军人。当然，还有那些为我们国家作出卓越贡献的科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