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海岸虎口夺食

挪威海岸虎口夺食

是啊,大连造船厂能从挪威船东手里夺来这两份订单,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我们除了对船东的不礼貌态度表示遗憾外,实在也讲不出更多的理由不按期向他们交船了。

这两条船,一条名为“兰希得·克纳森”号,另一条为“奥斯科·比龙娜”号。当初将这两条船交给中国建造时,挪威这家公司内部原本就有人强烈反对,而中国方面在争取这两条船的订单时,真有点似火中取栗、虎口夺食的味道啊!

如前所述,持续多年的航运业不景气,已经给世界造船业致命打击,一大批造船厂因为拿不到订单已经纷纷倒闭。而剩下的造船厂在苟延残喘之时,为了争取为数不多的订单,不惜任何代价,与强手展开激烈竞争。当挪威方面要订造两艘巨型油轮的消息传出后,全球参与投标的竟有六七十家船厂!

这些竞争者来自东方和西方,几乎囊括了整个世界著名的造船厂。中国大连造船厂这时才刚刚开始按国际标准建造出口船,要同这些老牌的、有本国政府财政补贴支持的厂家竞争,那无疑就有点与虎谋皮的味道!

可挑战与机遇同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在中国船舶工业总公司董事长柴树藩、总经理冯直的支持下,大连造船厂厂长侯君柱、党委书记陈嵘、副厂长许大征等人经过反复研究论证,决定组成洽谈小组,前往挪威投标!

这是1984年12月。

在此之前,工厂其实已与挪威船东打过交道。

1983年,他们就曾承接过挪威船东订购的两艘7000吨滚装船合同。这种船,无论是建造技术,还是质量标准,都是80年代世界最先进的水平。如今,面对更加高难的大型穿梭油轮和化学品/成品油轮,我们敢不敢去竞争,那首先就看我们有没有建造它们的勇气。

已经年近花甲的厂长侯君柱,摆在他面前的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图清闲自在,看摊守业,等待离休;另一种就是进一步打开国际市场,不惧高难,争抢先机,再改造自己的条件,不断建造新船型,促使自己应用新技术,推广新的管理方式,攀登世界先进水平,为后来者打开一条通道。

侯君柱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

一个由大连造船厂和总公司有关部门领导组成的洽谈小组,乘坐一架波音737飞机,飞往远隔万里的挪威王国。随着飞机在云层中的起伏颠簸,洽谈小组的成员们的思绪,犹如舷窗外的缭绕的云雾,也在起伏波动……

挪威王国位于挪威海东岸,虽然人口只有400万,却是世界著名的航海国。他们的造船业在没有受到世界性航运和造船业猛烈冲击之前,也曾有过辉煌的历史和炫目的光环。

经过10多个小时的飞行,飞机降落在挪威首都奥斯陆。

据悉,挪威船东要建造的这两条船,主要是用于挪威北海油田运输石油和向国外运输成品油的。因油田距大陆较远,所以他们需要建造像“兰希得·克纳森”号这种大型油轮,用于油田与大陆之间的运输。这种油轮故称为“穿梭油轮”。北海油田风急浪大,气候恶劣,所以他们对这种船的要求相当严格。它有先进的自动定位装置,可以保证船在五六米的浪高中自动定位;它有先进、安全的装卸系统,可以使油船在风浪中自动装卸。即使发生特殊事故时,也可自动封闭油管;同时它是双层船壳,绝不会让油流入海中;它的大功率机电设备,可以使装卸11.5万吨的原油不超过14小时;全船的自动监视点达1600个,等于一般现代化的万吨级集装箱船的10倍。

img

大连造船厂两任老厂长孙文学 (右)、侯君柱

洽谈小组刚在奥斯陆下榻,就立即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之中。他们夜以继日地消化技术说明书,进行船价核算,与国外几十家厂商进行价格摸底和对比,制订谈判的策略和技巧。

谈判是异常艰苦的。经过前两个回合价格上的竞争,他们进入8家可以继续投标的厂家之列。此时,若想夺标,除了价格因素外,必须使船东了解承造厂在质量和确保工期方面的底细。他们主动邀请挪威船东去大连造船厂参观。在厂里,船东了解到,早在1958年这个厂就造出了中国第一艘万吨轮。特别是近年来,这个厂不仅严格按照国际规范批量建造几万吨级的各型船舶,而且还能建造具有80年代先进水平的海上石油钻井平台、海洋采油平台生产模块等产品。

经过实地考察,挪威船东初步选定了中国大连造船厂。在这种情况下,中国船舶工业总公司有关部门和工厂领导向船东打了包票:我们一定会按期交船!

又经过第三轮、第四轮的激烈角逐,大连造船厂在挪威有关部门的支持和协助下,终于与克纳森公司签订了承建合同。

中国人能在众多的竞争对手中拔得头筹,这让不少参加投标的厂家感到不解和惊讶,同时也让他们感到嫉妒甚至愤怒。产生嫉妒和愤怒的厂家有的便出言不逊:共产党的红色中国,经常是言过其实,他们能够取胜的秘诀就是谈判技巧高明一点而已!这样的油船,他们根本不具备建造的资格!就是他们能够造出船壳,可遇上挪威那样严苛刻薄的船东,他们休想顺利交船!说不定,他们偷鸡不成,反倒会蚀把米——等着瞧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这众多的竞争对手,回到本国后都在那里操起双臂,冷眼向洋,等着看中国人的笑话呢!

“外国的竞争者们,也不能说他们的话没有一点道理。这两条船,确实技术难度太大,而且全世界都知道,挪威的船东确实不好对付,他们对船确实太挑剔太刻薄。他们还说我们谈判技巧高明,技巧高明是好事呀!谈判,当然要讲究技巧。”事隔多年,接替侯君柱担任厂长,后来担任大连市委副书记的王有为,在接受作者采访时说,“对于合同的谈判,特别是同外商谈判,我们确实是从一无所知到后来能够自如驾驭。比如,我厂承接的第一条出口船‘长城’号的谈判,那时我们谈得多艰苦呀!当然我们后来和外商谈判,就自信自如多了,这是被残酷的现实逼出来的呀!”

在后来一次王有为与挪威船东谈判11.8万吨巨型油轮合同时,经过几天几夜的谈判磋商,挪威船商非要压价170万美元不可,而王有为坚决不同意。几次聚在谈判桌前,又几次不欢而散。面对本来就稀少难得的造船订单,连上级有关部门的领导也着急了,认为王有为太执拗了,气得把笔记本一甩,责备王有为不听话。

王有为虽然满肚子委屈,可他在党委书记李少丹的支持下,再返谈判桌时,仍然在船价上坚持不退让。挪威船东耸耸双肩,遗憾地摊开双手,表示谈判破裂,买好机票要准备回国了。生意不成仁义在,王有为去机场送他们。谁知到了机场,挪威船商这才亮出底牌:“密斯特王,我想告诉您,我们同意贵厂的最后要价。”

谈判其实就是智慧、经验、韧性、信心、耐心的较量。

“这样的事,在我们同外商的合同谈判中,何止是两次三次呀——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在我和李少丹上任之初,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如何按照与挪威船东签订的合同,按期保质地交出 ‘兰希得·克纳森’号和 ‘奥斯科·比龙娜’号!这两条船,不管是哪一任领导签订的,它代表的是我们中国大连造船厂;无论是哪一任领导来组织建造,也代表的是中国大连造船厂!”王有为说话间停了停,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大概是对往事的追忆,触动了他的感情,“那时,我们大连造船厂的干部和工人,为造这两条船付出的岂止是智慧和汗水,而是血和泪的代价啊!”